戏就是戏

落魄狭

中国汉字一个戏，五花三层，什么意思都有。  戏的含意再丰富，也不能总戏。人生、社会、历史，什么都耍，就没真了。
  老话，学无戏谑，规无戏唱，法无戏言。是说司法、正义、道德、责任、伦常的事，都不能戏。不能正经事，来来回回总走过场，规法约立了很多，只是事到会议止，让新闻说道，颁给公众看的。
  戏者戏也，也应是好戏不多演，多演没好戏。总不唱，一旦唱了，令人刮目，叫绝；总唱，老那出，总是胡传魁起句“想当初”如何如何，讲开裆裤时期的几句话，就没戏了。
  一年365天转到头，铆足劲儿过一个春节那叫热闹。天天热闹，天天《我要上春晚》，春节过了好久，还春晚个不歇，让小女子董卿把衣服穿尽，风头出尽，几个台前幕后人，抛头露面不止，弄得央视离了春晚不行，春晚就完蛋了。
  没有人不游戏，孩童时期的玩，就是戏，天趣趋戏；大了谈情说爱，分分合合也是戏，爱欲近戏；老了这痛那痛，这病那病，更可看成戏，乐称痛为戏。如是，以戏解逸，把趣当戏，没了绞肠乱心，昏天黑地，日子会过得很滋润。但人一辈子，不会总扮一个角色，总演一种戏。岁过境迁，老天爷翻脸，就不会逗你玩了。
  繁体汉字，戏是半边虚。现实生活，柴米油盐，贷款房车，件件实，通货膨胀老涨价。人民币到人民手里即贬值，就不是戏。
  简体汉字，戏是又来了，玩心不改，神仙老虎狗，生旦净末丑，不断轮回，到处“一个呀儿哟”。
  人活一世，30岁前，有啃老的理由，可以男男女女，甩袖晃肩，不管天南海北，车堵人挤地戏；过了30岁，知道什么能玩转、什么不能玩转以后，不能再戏。儿童走过，粉丝做过，春性发过，学业荒过，拿什么对自己的未来，是要掂量再三的。
  舞台上，假戏真演，假戏真做，有戏德讲；舞台下，假戏真听，假戏真看，有戏趣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任何朝代，都有人投进戏里，做戏迷当戏痴，走不出来。只是因了某种情结，某个唱段，或心仪的某个演员，多少人就一块儿当粉丝，却大可不必。
  “戏台上说话——不办真事”、“戏台上的皇帝——长不了”、“戏法演得再好——全是假的”，这些民间歇后语，以戏谑戏，在打哈哈中道出真谛。自古至今，称史作传的戏，都是今天可以这样演，明天又是那般说的，绝没有一出戏可作正戏。四人帮时的样板戏讲和今天所谓教科书说，都是吹。
  张爱玲很早就说过，“只有在中国，历史带着口头禅的性质，于日常生活中维持活跃的演出”。一个叫梅耶荷德的人，甚至定义戏剧“其实只有一种意义，假定性的本质”，说明剧无真，戏也无真，靠戏剧传史更无真。
  真正的职业演员都懂得上台演戏，下台出戏，角色、真我掰得一清二楚。几获影帝的葛优，至今揶揄自己是戏子。反倒是某些穿制服的人，越是假戏，唱得越大，演得越真。
  许多拍卖操盘和公开招标也是，“阎王爷雇判官——倒弄鬼”，让动辄千万上亿离谱的报价得手，取得天价效应后，低回转手。内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许多大家都知道的公开秘密，照演不误，戏也。
  中国社会目前的许多戏，很大程度上根在正言不好讲，不戏不能说，于是众多人就在戏里哈哈，哈哈里找戏，弯弯绕擦边球，讲忽悠语，说些小品、短信类的话。但到大学校长们都学小沈阳，耍呆，卖笑，在开学典礼上做戏，以博学生的彩时，生活就荒唐到家了。
  央视春晚，让小品当家十几年，是农民赵本山的成功，却是中国文化的悲哀。
  人一生不能总戏，总戏伤尊。尽管有些事情，悲了怒了，别当真，莞尔一笑，做戏一场，是可解颐的上上为。
  社会同样，不能什么都做戏，大家都争一日之灿烂，搞上下场的热闹，图一时效应。
  汉字戏作“偏”讲，从开始有戏字那天起，戏就是不能入主正坐的。入主了正坐还不停地再搞戏，就真的没了戏。
  世上没戏不行，没戏太呆板；总戏也不行，总戏就没了自己。
  无论“区区一戏尔”，还是“众夫皆戏也”，都不能支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