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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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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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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珠子 作者:波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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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10:02 |只看该作者
随着一声『富神爷爷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正文  第十一章

  ①“也不算是说客啦……”林一点也没听出我的语气有异,反而很兴奋,径直往下道,“周生说他十分想念你……”
  是想念我这廉价劳动力吧?我冷笑,“是吗?他还想我给他卖命?每天做到半夜一两点钟,却没有一分钱的加班费?”

  “不会啦,周生说了,你这次回来只负责样版的工作,生产上的事不会再让你跟进啦。”林已经完全被老板洗脑了,呵,这样的话竟然也信?不过他非当事者,自是不能感同身受。

  即便老板说的是真话,我又怎会不知跟版的复杂和辛苦甚至超过了跟生产。即便是单纯到做一个样版的详细记录,也一点也马虎不得。大到样版的规格尺寸,印花细微的颜色差别,小到一个小钉的型号,车线的针脚是一寸几针,都得详细备案。这些资料是做货时的凭据,有一丝的错误就可能引起客人的刁难拒收产品,造成公司的损失。此外还得计算出样板的成本:菲林、网纱、木架、油墨、软胶、模具、人工……杂七杂八。更勿论其它了,在重重排挤中协调每个部门的人事,揽下助手的错失,忍受主管们的抱怨和老板的责难,这份工作,一点也不轻松,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扛得下来的。

  “是吗?他给我多少工资?”先不论其它,人总是向着最实际的目标前进的。

  “这个……一定会比以前多啦。”林想必根本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哈!这就是老板,他不知道我在他这个老奸巨滑的商人的的引导下,已然变成一个小奸巨滑了么?社会是这样现实,生活是这般残酷,如果没有切实的劝降方案,又怎让你的说客做好降敌的工作?而林,在万事不备,只俱东风的情况下,竟然敢来,好一个愚勇天真的莽夫!

  “你帮我回了周生。”我淡淡地道,何需跟这孩子动怒,早知他是这样的性情,几年都未见长进,想必仍没有栽过跟头,“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我的工作效率极快并很少出错,这也许是老板比较信任我且念念不舍的原因,如果当初没有发生田妮出车祸后请假那件事,我对老板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哪怕我的工作量再大,工作时间再长,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初来深圳时,因为不会讲白话,没有在深圳工作过的经验,我找过很多工作,但都不尽人意。那时我做过餐馆的小妹,做过工厂的零工……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上超过一星期,只有在这间公司,我一做就做了两年,因为当初只有这位老板没有计较我的工作经验,肯让我边做边学。我后来才知道这位老板有“培养”新人的习惯,因为新人便宜,而请一个有工作经验的员工,不管是管理人员,还是工厂的工人,工资都比新手贵。也许老板的目的其实只是出于私心的考虑,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等于帮了我的一个大忙。如果没有田妮那件事,我还是会感激老板的,也许现在仍不会计较太多,肯为他拼命。可惜的是,为什么偏偏会让我遇到田妮那件事呢?

  那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现实与冷酷,看透了人的翻脸即可无情,而彻底粉碎了我的天真。呵看我是多么记仇的女人。若是有人有一分对不起我,我肯定一生一世都会记得,一旦有机会反噬,便双倍奉还。

  “为什么?”想是我的冷淡与决绝令电话那头的林动了怒,他蓦地语气高扬,吐出一句我万万不曾想到的话来,“你难道就不为我们的将来想一想吗?”

  那语气,就像我是多么的不知好歹!我愕然,复哑然失笑,多可笑!我跟你怎会有将来?我们甚至不曾有过过去!

  不过是为了排解工作与生活的压力而产生的性,那种纯粹的发泄,甚至谈不上是慰藉。莫非你竟以为,还会有人对这样的发泄产生出感情,而且恋恋不舍?

  这孩子这么轻易就背离了游戏的规则,哪堪得是一个好的玩家,是谁当初还信誓旦旦地扬言,不过是要猎捕我这个该死的女人来的?

  “林,我跟你从来都没有将来。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我笑,语气温和,唇角却勾着残忍的弧度,“我与你之间的纠葛,四年前就结束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林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我爱你!”

  呵我怀疑,你是否真的懂爱情。该长大了,如果你没有栽过跟头,那我就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一块石头。

  “那是你的事。”我继续微笑。该结束了,我与这孩子之间的一切,不能任它像块顽固的牛皮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如果是四年前的不够干脆,以至令你恋恋不舍,那就在今天让你彻底死心,“林,我无法忍受像教弟弟或儿子一样教我的丈夫。”

  林在电话那头沉闷地嚎哭,果然还是老样子,没用的男人!我冷冷地挂上电话,切断了令我的忍耐力达到崩溃边缘的聒噪。

  呼出一口差点令我窒息的闷气,一抬眼,那双沧桑的眼睛的主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不置一言。

  ②他的眼神,莫测难懂。刚才的一切,想必全都落入这个男人的眼中了。为什么这个男人,每次都能看到我最狼狈的时候?

  无端端地就有些愤怒了,不知道这股莫名而来的怒气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我自己。我瞪着他,有些赌气地叫嚣,“看我干嘛?”

  “每次看到你,都会带给我完全不同的感觉。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他微笑,对我的嗔怒不以为忤,“骆琳,你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冷漠孤傲的外表下面,包裹着一颗热情执着的心。”

  “笑话!”这男人凭什么一副自以为看透了我的口吻,难道他没看到我刚刚甩掉一个男人是那么冷酷绝情和轻而易举?但可恨的是我竟找不出词语来反驳。然,骆琳,你怎可认输?

  “你好像很有钱?”我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男人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我,并不作答。

  “不介意再请我喝一杯东西吧?”我微笑,今晚要让你花钱花得以后不敢再来。

  “当然不。”男人淡淡地笑,“我的荣幸。”

  “不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钱付账?”存心要气破人的肚皮,我望着他的眼睛嘲弄地笑。

  男人从身上摸出钱夹,放在吧台上。我一把抓过,打开,呵!果然很有钱。取出所有的现金,想了想,再放回一张大钞,“这张留给你坐车。”

  男人摇头一笑,没有说话,眼里却有纵容。那就好,这正是女人可供利用的武器。我冷笑,开始调各种各样的酒,香气高雅的黑色俄罗斯,又烈又苦的马丁尼,酒性强烈刺激的红魔鬼……“你很少有机会能看到我调酒的。”

  “全是烈酒?”男人皱眉。

  “对。”我举起一杯红魔鬼,得意地笑,“这种酒适合个性强悍的人。”

  “骆琳,你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强悍。”男人的口吻不以为然,却一针见血。

  这男人简直是生来跟我作对的。我恶狠狠地瞪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是黑色俄罗斯、曼哈顿、马丁尼、血腥玛丽……

  “你喝了好像不止一杯了。”男人终于皱眉,按住我拿酒杯的手。

  “你心疼钱了?”我醉眼朦胧地看他,冷笑。

  “我心疼你。”男人的语气,竟似温柔。

  嗤!我冷嗤,一把挥开他的手,举起了杯子,男人抓住我的手,将酒杯拿开,“不要再喝了,你喝多了。”

  “要你管?”我挣不开他的钳制,有些震怒,“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管我?”

  “我就是要管。”男人也有些生气了,却仍固执地坚持,语气里有一丝隐忍。

  我就知道,跟这男人说不清楚,得用更直接的方式。低下头,我往他抓紧我手腕的手背上猛咬一口。

  男人吃痛地松开手,我趁机挣脱手腕,从吧台匆匆离开。头有些晕,情绪这么差,男人那么讨厌,再呆在那里,我可能会失控。

  “骆琳!”男人紧跟在身后叫我。得赶快,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三号包房好像没有客人。我一把拧开门冲进去,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安然已经冲到门口,他根本没费什么劲儿就推开我紧紧抵制的房门,我又忘了,女人怎可和男人比试蛮力。

  挫败地松手,男人猛地栽进来,我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的尖叫声被门外震耳欲聋地音乐声掩埋,下半场的的士高又开场了。男人关上房门,站在门口,“我只是担心你。”

  “不要你假好心。”我被心里那股莫名的怒火烧得几乎失去理智,“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干嘛像只阴魂不散的冤鬼似的?”

  “你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男人也生气了,“为什么像只刺猬似的,整天张牙舞爪地举着你的刺……”

  “没人要你来受我的气?”我咆哮着打断他,他凭什么那么大声?老天,头又开始晕了,我口不择言地冲着他尖叫,“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别跟我说你是个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什么?”男人怔了怔。

  “你想我从身上得到什么?我的身体?”我冷笑,伸手扯开自己衬衣的纽扣。

  “你做什么?”男人看见我气势汹汹的动作,懵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反手将衬衣甩到沙发上,一把扯下胸围,裸出光洁的上身,抬头迎上他的眼睛,我的语气充满嘲讽,“是不是给了你之后你就不会再来烦我?”

  男人沉默了,黑眼睛里闪着鸷猛的光,阴郁地盯着我,我毫不退缩地怒视他的双眸。四月了,风仍是有些冷,裸在空气中的皮肤一见风就起了一层鸡皮,我昂着头,挺直了脊背。

  男人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我在心里冷笑,呵,这就是男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目的罢了。

  他却没有碰我,而是拾起沙发上的衬衣,披到我肩上,冷冷地说,“穿上!”

  “为什么?”我甩掉肩上的衬衣,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我斜眼看他,冷嘲地笑,“难道你是性无能?”

  “我对你这么胖的女人没兴趣!”男人发怒了,捡起地上的衬衣,一把抓过我的手,套进袖管儿里,“穿上!”

  我在他手底蛮横地挣扎,恶狠狠地看进他的眼,与他对峙,他的目光也是鸷猛凶悍的。手被他拧得好痛,可是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这个男人,平时看起来忧郁温和,其实都是假相,暗地里他比任何人都来得凶猛强悍。我顿时就被一股汹涌而来的无力的挫折感强烈地击倒了。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到最后都是我在屈从?屈从于生活的压力,屈从于社交人情,屈从于道德规范,现在还得屈从于这个男人的蛮力。

  我不知道第一滴眼泪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当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倒在安然的怀里哭的时候,我完全呆住了。有多久不曾流过眼泪?我记不清,也不想去记,就放肆这么一次,一次就好,过了这个时刻,又将重新在自己的脸上戴上面具。

  泪将安然胸前的衬衣打湿了一大片,这个男人身上,为什么总有我渴求的体温?这样的温度,会让每一个在荒漠的世界里渴求一点温暖的女人,丧失抵御寒冷的能力。然,怎么可以?若是贪恋这借来的虚伪温暖,就会像瘾君子舍不得抛弃毒品般,令孤独的女人上瘾。

  怎可沉沦在这样的温暖里?怎可让自己陷入无法自拨的境地?怎么可以?我止住抽泣,“放开我。”

  他松开搂着我的双臂,退了一步。冷风立即就灌满了我与他之间的空隙,突如其来的空虚感令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低下头,尴尬得不知所措。

  “还要我帮你扣上扣子吗?”见我不敢抬头,安然忽地轻笑,眼光探向我的胸前,燃着压抑的火苗。

  “不要。”我猛地反应过来,捂着胸口仓皇地后退一步,飞快地转身背对他,手忙脚乱地扣上纽扣。全身不知何时火辣辣地热起来,我捂住烧得滚烫的脸,哦……老天,我刚刚做了些什么……

  “我送你回家,可好?”安然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里没有戏谑,竟似诚恳。

  我回过头,他的眼神,竟也似诚恳,眼角笑出温柔的纹路。我微笑,怎可拒绝这样诚恳的温柔?这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我若是坚持不肯,你恐怕又会动用蛮力了吧?”

  安然微微一愕,大笑,眼中的神采,竟似愉悦。

  ③相对于“泡吧”的喧闹,午夜的街道一片寂静。

  坐在安然的车上,空中又飘起了雨,眼见着有越来越大的倾向,雨夜中的城市在被连日的大雨洗刷后,空气中多了一些清新的气息。我坐在摇晃的车内,望向窗外,一时竟有些怔忡。

  “在想什么?”安然盯着前方的公路,轻声地问。

  “没……”我蓦然回神,从包里拿出一支烟,“可以吗?”

  安然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语气有些微妙,“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征求我的意见。”

  我怔了怔,是吗?我竟有这么跋扈?

  “啪!”他将打火机递到我面前,打断了我的失神。

  “谢谢。”滑下车窗,让清爽的夜风灌进车内,我精神一震,“你这个人也有意思,明明不喜欢别人抽烟,却还要帮人点火。”

  安然淡淡地道,“我没有权力让别人因为我的喜恶而去改变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

  “说得好听,你可有做到?”喷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我嘲笑,“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地激怒我。”

  “你是例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你都会失去自制。”安然忽地笑了,语气有些自嘲,“也许我仍是一个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的跋扈。”

  “嗤!跋扈的女人何止我一个?也没见你去管别人?”我冷嗤,复又微笑,“早知道你自己有车,我刚刚就不该给你留车费。”

  他大笑,“骆琳,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看着手中的烟,冷嘲着看他的表情在缭绕的烟雾里朦胧。

  安然来不及说话。我的手机在包里欢快地唱着“快乐颂”,掏出来,看向屏幕,我微笑。

  是杨。

  “喂……”声音不自觉的柔软,面对杨,竟从来没有过一丝脾气,于我这样火爆性情的女子来讲,也算是奇迹了。

  “生日快乐。”杨的声音也温柔。

  “谢谢。”我不自觉地微笑,“你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杨笑,“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开不开心?我忍不住看了安然一眼,他沉默地开车,从侧面,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开不开心?呵简直是惊喜不断,从下午小秋带来的“惊喜”,到晚上林带来的“惊喜”,到刚刚安然带来的“惊喜”,我都不知道还会有谁过生日会比我过得更加惊涛骇浪。

  “开心。”我仍然微笑着,“你几时回来?我好想你。”

  “还得呆上一个多月。”杨笑,“我也想你。”

  只是寂寞中的慰籍,却有一份莫名的想念与牵挂。也许想念或牵挂的,也只是相互慰藉的那一刻,这样最好,除了依偎没有别的诉求。爱是什么?最容易让人疲惫的东西吧?

  “男朋友?”收了电话,安然淡淡地问。

  “嗯。”我微微一笑,并不否认。何必自找麻烦,能理解这种关系的人,必竟不多。

  安然沉默。我转头看向窗外,夜风撩起了我的头发,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光怪陆离的光,在泥泞中挣扎着飞快地退向车尾。

  雨更大了。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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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14:02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二章

  ①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转,头痛欲裂。不必说,自是昨晚酗酒之故。
  窗外有雨,很大。想是从昨晚起就没再停过,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我偎在窗前,点了一支烟,看雨。有风,但吹在身上已经没有了凉意,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想去回想一下昨晚的情形,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终抵不过酒精的侵袭,依稀记得是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将我扶上楼,也依稀记得安然关上房门那个瞬间,那双燃烧着幽微火苗儿的眼睛。

  就仿佛多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我的心在明杰热烈的眼神中盛开,绽放。本以为,生命平静惯了,一次的盛放就会消耗掉所有的能量。以后,平静如初。

  然而不是。在那一刻,我模糊地知道,已经有什么,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恍惚地笑着,这样飘忽的状态,保持到下午去“泡吧”,才被迫不得已的驱离。

  刚进大门,小秋就冲了过来,拖走我的手往里走。

  “小秋?”我愕然地跟着他,差点被凳子绊倒,“你干嘛?放开我。”

  他铁青着脸,不发一言,恶狠狠的表情,像头受伤的野兽。我在他身后不安地挣扎,“好痛,快放手。”

  他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径直把我拉进一间包房,才一把将我推开。

  “你疯了。”我揉着手腕生气地嚷,“你发什么神经?”

  他仍是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把一只胶袋甩到我的面前,我怔了怔,伏下身把它捡起来,打开,里面竟装着一只胸围。

  蓦然记起,是昨晚挑衅安然时遗落的,那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情绪争相出来挤占我的脑子,哪里有空想得起遗落了一只胸围。

  “谢谢你帮我捡起来。”我看着小秋微微有些血丝的眼睛,淡淡地说。

  知道这孩子为何会这般了。然,知道又若何?我的世界,不是小秋可以进驻的。

  是误会了吧?一个女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取下胸围,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呵真会像你昨晚那样?仅仅是倒在一个男人怀里哭?那又何需将衣服脱掉?呵若是我也不会相信,骆琳你简直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了傻瓜。

  这样的澄清多么暧昧无力,又多么没有必要。何况,我面对的人是小秋,就更没有必要对这孩子解释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他红着眼圈儿握拳,“你怎么可以这样……”

  “下次我会小心。”我微笑,有些歉然地,“不让这种尴尬再发生。”

  “还有下次?”小秋冲到我面前,“如果你只是要拒绝我,根本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呵怎跟这孩子说得清呢?我摇摇头,把胸围收进挎包,顺便取出了香烟,“不是的,小秋,不是这样的。”

  点燃了烟,我微微地笑,“跟你无关,这是我的问题。”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他激动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很抱歉。”我温柔地拍拍他的手,“可是我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的脸扭曲了起来,“这么轻易地,就可以对陌生人付出你的身体。你想要什么呢?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付给你钱。”

  呵……我闭上眼睛,笑了。真是个天真的孩子,特有的年纪才特有的天真。蓦然记起,昨晚与安然一同离开时,小秋炙热的眼神,几乎把我的后背灼穿。

  “对不起。”小秋握住了我的手,嚷着他的懊悔,“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你又何尝有说错?轻易的付出,比妓女都还不如吧?然,有什么不可以?这是个堕落的地狱。

  “他不是陌生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撒谎,也许我不想再害人了,毕竟小秋,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不是?”小秋怔了怔。

  “我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他,崇拜他。”我微笑着,有条不紊地,说谎说得如此自然的女人,“小秋,我要的是一个我崇拜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崇拜我的男孩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秋的眼圈儿有些微红,但仍固执地坚持,“你肯不肯给我时间,你说过,如果五年后我面对你仍然肯说一句我喜欢你,你就会嫁给我。”

  呵……我闭上眼睛,忍耐别人的柔情蜜意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为你会为了无法回应而虚软无力,“小秋……”

  “你不要说!”他的声音无比惶恐,“只要你肯给我时间。”

  我睁开眼睛,这个男孩儿,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一种刺激的向往,对一切的神秘未知充满激情的向往,“不可以。”

  不去看那孩子满脸的绝望,我站起来,推开门,平心静气地走出去。

  在大厅找到珏,跟他辞行,“不好意思,这些日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珏微笑,“呵怎会,‘泡吧’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淡淡地一笑,“谢谢。”

  然,我知道,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何止是要避开小秋?我还要躲开安然,那个令我真正感到惶恐的男人。

  从“泡吧”出来,去了一趟区劳动局。

  就这样吧,这样才能躲得远远的。我微笑。管它什么条件和报酬,如果只是作为隐居的场所,那真是一个绝妙的地方。

  ②“骆琳,你还不去吃午饭啊?食堂的菜都快打完了。”同事李月华在办公室的窗外叫我。

  “没关系。”我放下手里的资料,微笑着回头,“我不太想吃,当作减肥好了。”

  “那哪儿行?”她一脸的不以为然,“又不见你多胖,我帮你打饭过来。”

  不待我回绝,她便急冲冲地走了,我摇头一笑,真是个热心的人。

  真的是时间如水,一眨眼儿,我在秀山牧场竟呆了一个月了。原本的诸多不适应,竟一一忍耐下来,女人的适应力,真是不可思议的惊人。因为是个刚刚才开业的度假村,工作自是出奇的繁忙,只是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便足以令你每天从早上打到晚上,不用挪窝。偏偏这家度假村的总经办,包揽着其它酒店五个部门的工作,除了为总经理服务,还兼管着人力资源部、质检部、后勤和商务中心,而工作人员连办公室主任在内却只有四个人,由此,其工作的繁重,可见一斑了。竟也跟我以前在深圳的情况相同,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加点到十一二点,好在这里与世隔绝,即使是回了宿舍,也没什么娱乐,不似在家里可以看电视,或上网,加班,反而令我这个夜猫子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得快些。

  而且……我不会时刻地想起那个我不愿意去想的人——安然。

  我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怔忡出神,不管我怎么不愿意去回想,那个名字,那双沧桑的眼睛,还是会固执地从脑海里钻出来,扰乱我的思绪。

  我完了。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我完了。

  以为我的心随着明杰的离开,早已成灰。人若枯木,心如止水,今生再也不会心动,再也不可能去爱,可原来不是。

  我捂住脸,呵人竟是那么善变的动物。然,怎么可以,那个男人,有妻有子。

  “骆小姐,还没有下班?”

  我抬头,看清来人,微微地笑,“是呵,这点事儿还没有做完。”

  “工作重要,休息也同样重要。”来人笑容满面,语气关切。

  “谢谢您,于总。”我脸上保持着合宜的笑容,那种下级对上级的公式化的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

  也许他看出了合宜底下潜藏的冰冷,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停滞,眼中却出现了兴味。那样的眼光,太熟悉了。在这个堕落繁华的城市,那些打着领带,穿着入时的都市新贵,看起来是那么干净而有礼貌,可是一旦发现想要捕获的猎物,那种眼光总是邪邪的,令人不寒而悚。

  “不打扰你了。”男人保持着微笑,转身离开。在门口,碰到给我打来午饭的月华。她有些愕然地欠身,“于总好。”

  男人淡淡地点头,走出办公室。

  “骆琳,于总找你什么事?”月华急急忙忙地跑到我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帮我打开饭盒。

  “没什么。”我推开键盘,接过饭盒,“好香?咦,你炒的蛋炒饭?”

  “是啊,食堂都没有菜了嘛。”月华憨憨地笑。

  “谢谢你。”我送了一勺炒到嘴里,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在山上来,一反平日冷漠的个性,跟同事之间相处得极为融洽,特别是和老实憨厚的月华,情同姐妹。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亦有意改变自己的性格,刚好换到这个新环境,所有的事物都是不熟悉的,我不熟悉别人,别人也不熟悉我,改变起来,才不致令自己和对方都感到突兀。

  “骆琳,于总找你真的没事么?”月华犹豫了半天,又追问了一句。

  “真的没事。”我抬起头,看了月华慎重的表情一眼,“怎么?”

  “嗯,你不要怪我在背后说人家的是非。”月华皱了皱眉头,认真地道,“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这个于副总,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花花公子。”

  “哦?”我不以为意地再送了一勺饭到嘴里,“那又怎么样?”

  “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你得提防着点儿。”月华又急又气地白了我一眼,“咱们度假村里长得漂亮的姑娘,都跟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还有,我们总经办的郑主任,听说也跟他有不一般的交情。”

  “你都快成长舌妇了。”我取笑,“这些话不要随便乱说,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我说的是真的。”月华急眼儿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们郑主任,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整天坐到于总的办公室里跟他嘻嘻哈哈的,什么事也不做,啥事都交给咱们三个人,你以为她凭的是什么?”

  “人家凭的是什么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我几口扒完饭盒里的蛋炒饭,把饭盒子塞到她手里,“麻烦你帮我洗饭盒,你说的话我会记住,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这些话了。”

  “哎呀你……”月华看我不理她,嘟着嘴气鼓鼓地走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室内,我的眼睛望着电脑屏幕,手又停了下来。

  怎会不理解月华的好心呢?关于这个于总的风流韵事,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耳闻,蓦地想起贾母的那句怒骂,“老的少的都往屋里拉”,不禁哑然失笑。

  横竖就是个色人之流,穿个名牌,提个公文包,口袋里有两个应酬钱,也好扮作蝴蝶留连花丛了?听闻这位于总的女儿也在念中学了,不知道这些女子真是有信心拿下这块阵地?还是仅仅是为了方工作之便?

  有多少女人想利用这种关系向上爬?我不知道。然,换作是我,若失去工作的尊严,连活下去的价值都值得怀疑。月华的担心,确是杞人忧天了。

  ③这家三星级的度假村的生意还算好,特别是双休日,比平日更要繁忙些,因为有不少人携带家眷前来度假。只是这些家眷的真假,不在我们的管理范围之内。

  晚上又加班,接到夜总会领班打来的电话,“骆小姐,我们这边的人手不够,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调个人过来帮忙?”

  又要人?我有些头大,前厅已经抽调了三个到餐厅了,客房因为刚刚接待完一个团队,自己的退房都做不完,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正在草拟的培训计划,“我过来吧。”

  “不好意思,实在是忙不过来。”她在那边歉意地道,“那就麻烦你了。”

  端着托盘,我敲响了202包房。

  推开门,包房里只有两个客人,一男一女。女人很年轻,美丽妖娆,半躺在沙发上,男人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低头亲吻着女人雪白纤细的脖子。这样的情形在我的工作场合已经司空见惯了,我镇定地蹲下身,放下托盘,开了红酒,男人回过头来,等看清那男客的脸,我惊得差点打翻了酒杯。

  “骆琳?”男客也同样的一脸震惊,想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头的震惊,和震惊之后的那股汹涌而来的怒气,“冯处长?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男客的脸有点僵硬,放在女人腰上的手也缩了回来,不自在地交叠在一起。我不再看他,沉着脸把雪碧和红酒冲进扎杯。

  “你出去。”抬眼,看见男人低声吩咐那妖娆的女人。

  “为什么?”女人嘟着嘴不依地嚷,柔软如蛇的手臂缠上了男人的腰。

  “出去。”男人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拿下女人不安份的手,声音有些严厉了。

  女人轻哼一声,甩着手站了起来,满脸不悦地扭着水蛇腰走出包房。

  “骆琳……”男人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你是在这里上班?”

  告诉?告诉了我还能撞见今天这么精彩的一幕?我冷笑,“姑父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我这侄女来了?”

  我的语气明显不善。不错,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姑父,我姑姑的丈夫,晨晨的父亲。男人的脸僵了僵,复又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你这孩子,看你说的,我们一直都挺关心你的啊。”

  是么?我嘲弄地一笑,几时不是我这寄人篱下的人对着屋主唯唯诺诺?若不是被我这小辈撞见了你的丑事,想看到姑父这么低声下气的态度,简直有如天方夜谭呢。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我端起托盘,站起来,职业化地询问,“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骆琳。”姑父急忙叫住我,见我一脸漠然,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心,“你在这儿工作,还习惯吗?”

  “还好。”我礼貌地回应。

  “呃……”他顿了顿,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骆琳,想不想换一个工作环境?这种服务行业,到底品流复杂,不太适合女孩子家干的。”

  说完,他报出一个极诱人的单位,望着我的目光忐忑。

  品流复杂?不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种客人么?我冷笑。现在是做什么?收买我?好让我三缄其口?原来你也知道这种事是见不得光的,原来你还是害怕被人知道。

  呵……可惜,我怎会让你好过?我是那么邪恶的女人。

  “不用了,我在这里工作得挺好的。”我淡淡地道,“不打扰您,我先出去了。”

  转身,在姑父一脸的不知所措中离开。关上房门,我几乎想狂笑几声,痛快!呵,你这傻瓜!若是接受了你这份“好意”,岂非等于收了你的掩口费,哪还有要挟你的资格和把柄?你便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怎么可以让姑姑受这样的委屈,那个为了丈夫和家庭放弃了自我的女人。

  呵,姑父,从今天起,就让你在战战兢兢中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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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20:48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三章

  ①坐在车上看秀山的风景,跟站在平地上欣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身处在漫天的大雾中美则美矣,但那行走其中的车辆却平添了几分危险。好在我这人对自己不能掌控的事向来看得很开。比如开车吧,反正我也不会开,你在车上只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司机,而一旦交给他了,便再也不要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心顾虑,因为想也没用,你又没有能力自己去解决这份担心顾虑,岂非自寻烦恼?
  在度假山庄的一隅,是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全景的,每次看它,都莫名其妙地觉得它充满了诱惑,像禁欲已久的男人看到一个美丽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

  这是我上山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下山,车行入市区,望着繁华依旧的闹市,莫名的,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早上接到老涂的电话,告之我们与前公司的官司已经胜诉,所有的未果事宜全部解决,今天下午就能领到养老保险卡和辞退金,甚至还有我们开始所抱希望并不太大的失业保障金。

  不是不兴奋的,两个月来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心情自是好得不得了。上午赶着把度假村的机构设置图绘制出来,下午便向老总请了假。是人的劣根性吧,对于金钱,根本无法无动于衷。

  电视台……应该也会派人去的吧?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安然。我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如果……如果遇到安然,我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为何又有了那种不安和在意的感觉。老天!我闭上眼睛,骆琳,你完蛋了!你没救了!

  晨晨竟然在家,自从珏搬出去之后,晨晨也是三五天才见一次人影。见到我就欢叫着猛扑过来,勾住我的脖子,“姐,我想死你了。”

  “我快透不过气儿了。”这丫头简直黏得不行,“今天没上班啊?”

  “休息呀。”晨晨缠着我嬉笑,“看我们多有默契,我就感觉你今天会回来。姐,你干嘛一上山就没信儿了?今天休假吗?”

  “跟公司的官司打完了,下来领钱。”我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儿,开始脱衣服。

  “好棒啊,姐,你多休息几天再上去吧?”晨晨苦着脸倒在沙发上抱怨,“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天天吃泡面,吃得我闻到面条的味儿都想吐……”

  这丫头!我摇摇头,把脱下的T恤甩到沙发上,“你再不学着做点家务,看以后珏还会不会要你。”

  “他敢不要我?”晨晨笑着看我脱下裙子,突然神秘兮兮地转移了话题,“姐,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安然的男人?”

  解胸围的手一顿,我抬起眼,看进晨晨捉黠的笑眼,“怎么?”

  “那个男人到家里来找过你哦。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这么性感的男人?”晨晨好奇地望着我,“我听珏说,之前他天天到‘泡吧’去找你,看起来很紧张你呢。”

  我早就料到,这是那好管闲事的男人的一惯作风,却顾左言他,“性感?你有弱视吧?”

  “真的很性感啊。”晨晨笑,竟是一脸崇拜的神色,“那是真正的男人,这种男人才会保护自己的女人。”

  “才见过人家一次就乱下评论。”我走进浴室,拧开水笼头,“这世上坏人那么多,你竟然敢随便开门让人进来?你没把我的底儿全泄漏给人吧?”其实我知道,以晨晨的机灵,安然根本就别想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

  “他给我看过他的身份证、工作证,我才让他进屋的。”晨晨在浴室外面不服气地叫,“我在没问过你之前,怎么会乱跟他说你的事情。也太小看人了,你以为我那么笨啊!”

  “是,你聪明,那些东西就没假的啦?”莲蓬头喷出温暖的热水,我闭上眼,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好怀念这温暖舒服的热水,在山上呆了一个月,洗澡都是冷水,害我每天的冲凉都像是在经历酷刑,洗不到五分钟就冲出浴室。可是,我竟是一个这么随遇而安的人,尽管对山上的环境仍有诸多不满,但自己的身体居然奇迹般的接受了。现在倒也罢了,身体还算强壮,只是不知道老来会怎么样?

  “拜托,老姐,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晨晨走到浴室门口,倚门而笑,“姐,他是不是喜欢你?”

  “拜托,人家有老婆的。”我挤出洗面奶,揉到脸上,“你几时变得这么八婆?要我做第三者?”

  “他有老婆?”晨晨诧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我冲干净脸上的泡沫,转过脸白了晨晨一眼,“像那种长得好,工作好,看起来也像是有品味的男人,凭什么站在那里等着你挑啊?别说老婆,人家小孩儿都有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晨晨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甚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跟你说,很难遇到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要你好好把握机会呢。”

  机会?幸运之神从来跟我不沾边儿。莫名地就有些恼怒,我不再理会晨晨,狠狠地挤出一大团洗发露,泄愤似地在头上揉着。

  ②许是因为输了官司的窘迫,即使是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场,一向不怎有格调的前公司越发显得没品,派来解决这最后一项事宜的人竟一点也不在乎其公司形象地大摆其谱,或推三阻四,或疾颜厉色,其可笑与滑稽的老爷作派令人大跌眼镜,会议室里沸腾成开水锅子。

  然我的思绪完全没有放到眼前这一幕上,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安然……竟然没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一直都以为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他的,可是,他却没有来。

  竟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字,居然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了?骆琳,你不要发疯了,你醒醒吧!

  “骆琳?”坐在我身边儿的老涂推了推我的肩膀,“你怎么了?干嘛发呆啊?”

  “啊?”我蓦地回神,转过头看她,淡淡地笑,“没事……”

  “看你神不守舍的样子。”老涂把手覆上我的额,“你是不是生病了?”

  “真的没事。”我拉下她的手,不大的力道,却令她痛呼出声。

  “怎么了?”我怔了怔,这才看到她的手背上有些细微的伤痕,浅浅长长的,手腕处还包着一块纱布。

  “你的手怎么了?”我疑惑地轻轻拉过她的手,纱布里的情况看不清楚,不过那些浅浅长长的伤口,像是被指甲划伤的。

  “哦,这个啊?”老涂皱着眉唉了一口气,“说来话就长了。”

  “不会是你老公打的吧?”我的语气有些不善,最没用的男人才会用暴力制服女人,这才结婚几天啊就这样,连酒席都还没摆呢,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才不是,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老涂笑着白我一眼,“就我家那位,如果敢这样对我,我妈不把他皮剥了。”

  这倒是真话,涂妈妈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护短的母亲,“那怎么会搞成这样?别跟我说是走夜路遇到鬼了所以吓得摔了一跤。”

  “真是怕了你,说话好听点儿行不行?”老涂笑叱,“不过是被雇主家的小孩儿咬了一口罢了。”

  “雇主?”我微微一怔。

  “对啊,这段时间不是没什么事做嘛,不就给人当保姆去了。”老涂半天玩笑地道。

  “我可看不出来你是会做这种工作的女人。”我淡淡地嘲笑,我还不了解她么?未出嫁时是家中的独生女,从小就娇生惯养,嫁了人后老公又疼她,怎么会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其实半是家教半是保姆吧。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也没办法,想推都推不了,那是小庄的男朋友的小孩儿。”

  这就怪不得了。我恍然。

  老涂口中的小庄,名叫庄羽,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兼好友,长得很漂亮。不过我认识她,倒不是因为老涂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位庄小姐亦同时是本市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在这个城市不认识她的人恐怕极少,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男友。

  “男朋友的小孩儿?”我疑惑地道,“男方离异了?”

  “也不算是。”老涂摇摇头,表情有些古怪,“听说是老婆跟人跑了。”

  “私奔?”我瞠大眼,来了兴趣。这可新鲜,还以为这个词语会在现今这个社会里绝迹了。

  “是啊。孩子才三岁就丢下她跟别人跑了,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怎么狠得下心哟,那可是自己的孩子呀。”老涂一脸同情,“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很奇怪的人,老婆跟别人跑了这么久,要是别人早就申请离婚了,可他却不去,整天又当爹又当妈的,可是工作又忙,经常得出差,所以才会想着给孩子找个保姆。”

  竟会有这样的男人?可是,能让一个女人抛夫弃子,其中一定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孰是孰非,外人又怎能说得清?我淡淡一笑,“所以就找上你这个好朋友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涂苦笑,“谁叫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人家。”

  我笑了。是呵,这便是女人的通病了,一旦爱上了某个人,就把爱情当成了一切,且甘之若饴,“可是没理由直到现在才找啊?你不是说孩子的母亲都走了四年了吗?”

  “呐,这就是原因了。”老涂把受伤的手腕举到我的面前,苦着脸抱怨,“看见了吗?我当然不会是那孩子的第一个保姆,我都不知道排到第几十名了。”

  “孩子很野?”我隐约有些明白了。能让性格开朗的老涂这么头痛的小孩儿,当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岂止是野?那孩子简直就是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小恶魔。”老涂皱了皱眉,“她父亲真是给她取错了名字,不应该叫她Angel.”

  “太夸张了吧?”我微微一笑,老涂发愁的表情真是很可爱,“孩子这样,跟大人的关系是分不开的。她父亲知道她这样吗?”

  “即便是开始不知道,换了这么多保姆也应该心里有数了吧?谁家的孩子会这样啊?难道每次都是保姆的问题?”老涂叹了口气,“这次把我家那位给气着了,叫我不要去了。”

  “小庄怎么说?”想做这样的孩子的继母,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孩子怎么办?”

  “她求我把这段时间照顾完,孩子的父亲出差了,她自己也忙。我答应她了。”老涂突然有些羞涩地笑了,“那孩子我实在是顾不上了,帮朋友也是有个限度的。就算是这小孩儿乖,你知道我也不可能照看她多久的。我跟我老公扯结婚证这么久,因为没有房子,还是各自分头住着。好容易才等到他们单位上集资的房子修好,我们早就商量过了,等下个月房子一装修好,就摆喜酒,要是那时候我还住在别人家里当保姆,他不跟我离婚才怪……”

  我微笑着,听老涂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自己的幸福人生,是呵,谁会对不相干的人有责任和义务呢?如果那孩子的父亲都不管教自己的小孩儿,又怎么能指望着别人来教好自己的孩子?

  ③解决了公司的官司,我决定去看看姑姑。

  开门见到是我,姑姑很高兴。凭心而论,姑姑对我还是很不错的,撇开她那份渗入骨髓的优越感不谈,姑姑其实是一个很热心的人。

  “你呀,整在在上面呆着也不肯下来吃顿饭。”姑姑细声数落我,开始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要我帮忙吗?”我跟进厨房,卷起袖子,开始摘菜。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好了。”姑姑夺过我手里的空心菜,将我推出厨房,“里面又闷又热的,进来干嘛,坐到外面看电视去。”

  我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姑姑佝偻着腰,在锅边儿忙碌的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姑姑头发里的丝丝白发也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诧异地一颤,姑姑可比我的父亲小好几岁呢,看上去竟比父亲还要苍老了。她穿着宽大的枣红色套装,还是十年前的样式,显得更加老气,姑姑向来不怎么在修饰自己上下功夫,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关注自己,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弃了,自己的事业,高升的机会,甚至独立的人格。跟所有的中年妇女一样,一过四十,她的身材就像吹气球似的鼓起来,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窈窕高挑。这样的姑姑,怎么能够拴得住丈夫的心呢?

  姑姑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是我常常为她觉得委屈。姑姑,其实也是寂寞的吧?晨晨自从因为珏与她争执过后,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回家看她了。而她的丈夫更是把家当成了旅馆,一天三顿饭是常年累月地在外面吃,三天两头才回来睡上一觉,每次回来都是深更半夜,以前我也跟姑姑一样地相信他工作忙,应酬多。可是,自从让我撞见那丑陋的一幕,我才知道,那个男人不过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得晕头转向了。

  “姑父回来吃饭吗?”那个男人,可有收敛?

  “他没打电话回来。”姑姑的声音倒是听不出有异样,“不用管他,他工作忙。”

  工作忙?还是忙其它?我冷笑。姑姑真是一个天真的妇人,或者还是,她了解一切却哀伤的接受这种命运,抱着卑微的希望。

  犹豫着,要不要把知道的一切告诉给姑姑?可是,这个软弱的女人承受得了这一切吗?以她单纯简单的头脑,恐怕连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学不会的,她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失礼。那么四积阴功五读书?然,她的目光又没有那么长远。于是,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只会更加可怜巴巴地卑微地讨好她的丈夫,忍耐下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在她以为。

  所以,不能,绝对不能告诉她。

  这么想着的时候,姑父竟回来了。

  一听到门响,姑姑立即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迎到姑父面前,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男人面前:“哎呀,你要回家吃饭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多弄点菜……”

  “随便弄点儿什么就行了。”姑父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姑姑的唠叨,一转头看到我,他怔了怔,脸色顿时有些阴晴不定,“啊?骆琳来啦?”

  我望着他,嘴角挂着警告的冷笑,语气却极礼貌,“是的姑父,难得见您回家吃饭哪。”

  “你平时是挺难见到他的。”姑姑高兴地说,“这个星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酬也少些了。”

  是吗?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姑父,他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太自然,看来我的存在不是不起作用的。

  “听你姑姑瞎说……”姑父欲言又止,似乎想跟我说什么,我假装没看懂他的表情,转过头跟着姑姑进了厨房,“姑姑,我帮你弄吧。”

  怎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呢?无非就是想知道我是否把我所知的说出去吧?可是,即使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姑姑,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呢?看着对不起我们的人在忐忑不安中过日子,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好啊。”姑姑高兴地把空手菜放到我心里,“先摘菜吧,你姑父回来吃饭我得多准备几个菜,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

  这就是一个把丈夫当成了自己的一切的女人的命运。无知的女人!或者说,她选择无知?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幸福,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那就让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吧,为什么要去打破别人的美梦?谁也没有残忍的权利,清醒不一定快乐,能懵懂地活着是佛祖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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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①今晨还是阳光明媚,晌午的时候老天就沉了脸,吃过午饭,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下得并不太大,但也不是稀稀疏疏的蒙蒙细雨,秀山牧场的雨景有个特点,便是一下雨就会起漫天大雾,远处的景是看不着了,天地间只余了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在咫尺之间,物体也只有个隐约的轮廓,行走在这里的环境里,仿若来到了九重天般的令人恍恍。到下午的时候,雨势开始狂暴,浓重的白雾才略散了些,推开我办公桌左手边的窗户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江对面的景色,不由有些怔了。前两天天气很好,江那边的山水也看得很透彻,那是我见惯的风景,也觉得没什么稀奇。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因为下雨的缘故,山下的长江已经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江对面的山连绵起伏,俨然一幅泼墨山水的势头,绿是见不着了,只余了黑白灰:黑山、白云、灰雾。深深浅浅的黑,深深浅浅的白,深深浅浅的灰,却素得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水墨画的耐看,便在于此了。
  我倒是很想就这样开着窗户看风景的,可惜冷风乍起,只得避着风头关上窗户,继续埋头在我的库存报表里。工作是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偶尔的点缀是我与着那目光邪邪的男子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在这方面我早就具备了动物一般的机警与敏税,那源自女人最原始的一种本能。我乐于见到男人们一次次猎捕失败后的沮丧与垂头丧气,那种由我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们制造出的挫败时常令我产生出莫可名状的快感,在这样的快感中,我全身的四肢百骸都会产生出一种类似打摆子的妙不可言的轻颤!呵骆琳,看你是多么变态的女人。

  如此,接到男人恼恨的电话似乎早在我的意料当中,因为这种沮丧和挫败终会有不耐和到头的时候。

  “骆小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声音听起来倒是彬彬有礼,只是那搁电话的粗暴令我知道,今次要摆脱他绝非如此容易。

  搁下电话,我若无其事站起来往外走。从总经办到于副总的办公室,得走出短短的走廊,从大堂上二楼,再走到走廊的尽头。当然这其间我会遇到很多人,所以我故意走得很招摇,幸好我今天穿了高跟鞋,细细的鞋跟敲击在大堂黑漆漆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夸张的“嗒嗒”声。

  敲开于副总的办公室,我站在门口,冷静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男人。

  “坐。”他望着窗外,并不回头,指间的烟雾缭绕而上。

  我关上门,坐到了沙发上。不说话,沉默地打量着宽大的办公室,三人组的米色真皮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小巧的功夫茶具,一个大玻璃烟缸。沙发的一边立着一台饮水机,另一边立着一个奢侈的柜式空调。我忍住笑,空调相对房间来说显得太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冻上一天,骨头缝儿里都降了温,晚上回家就把自家的电全省下了。

  沙发对面几米处是一张气派的办公桌,配有舒适的真皮软椅,桌上办公用品一应俱全,软椅后是一溜儿的文件橱,侧面的墙上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颇具神韵。另一侧是巨大的玻璃墙,从头到脚嵌了一整面儿,窗明几净,若不是玻璃与玻璃之间的支撑,几乎会让人产生那一边没有墙的错觉。窗外的风景和从我办公室的窗外看过去略有不同,连绵起伏的大山全被白雾笼了,只见到小小的两处山尖,像是汪洋中的两座孤岛,只是那洋变成了乳汁般的白色,更显得那岛与众不同的神秘。就像是一个乳汁丰盈的女人,被白花花的奶水淹了身子,徒留了两座乳峰。

  略矮处那座山上有一座塔,是我一来秀山牧场就发现了的,只是平时没发觉有何吸引之处,今天它笼罩在白茫茫迷雾里,便显出它的美来了,我这才发现,那塔竟也是白色的。

  最后,我的眼光落回窗前那个男人的脸上。这样说不太准确,因为从我这个位置,基本上只能看到他一小部分侧脸,表情自是看不清楚了,只感觉神情莫测。

  男人抽完了烟,把烟蒂直接甩到了地上,用光可鉴人的皮鞋狠狠地揉碎。我的沉默令他感到有些恼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的某些特性,这种令人反感的镇静和冷漠是多数人难以对付的,即使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于副总也一样。

  “你说!”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我,声音十分刺耳,“要怎样才可以得到你?”

  我的唇边噙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早知道这男人已经忍不下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单刀直入,“我不明白,于总可是要炒我的鱿鱼?”

  “炒你?呵不……”他的目光犀利起来,带着一丝微怒,“也许我可以调你过来做我的秘书。”

  “我是王总经理的秘书。”我淡淡地提醒,“于副总!”

  他笑,看着我的眼睛带着细玩慢赏的神态,“如果我要你成为我的秘书,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倒是真的,只是,若他以为这样便能战胜我,便错了。

  “我似乎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冷冷地望着他,眼光像是蒙了一层薄霜,我微笑着嘲讽。

  “似乎……只能如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一个男人做无力的抗衡是件愚蠢的事,何况这个男人是你的上司。”

  难道他就没想过我会辞职吗?我愕然,竟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人。也许他以为我十分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吧?不然不会对一份才三百五十元工资的工作甘之若饴。可他不知道的是,拜我的好习惯所赐,即使是把我立即丢到马路上,我还是能够心平气和地过上好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和上司关系不好,将来会很不顺利唷。”看来他误会了我愕然的表情,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权衡。”

  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眼波流转间,尽是轻蔑,面上却带着嘲讽的微笑,“那我只好等调令了。我可以走了吗?”

  他耸耸肩,自以为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式。

  回到办公室,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开始写辞呈。终于无法再敷衍拖延了,来秀山隐居的目的只是为了避开安然,绝不是把自己推进一个得不偿失的陷阱,隐居若失去了隐居的单纯,则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除了窗外的蛙鸣,就只剩下我手中的圆珠笔划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我突然闻到一股很浓郁的栀子花的香味,是月华今天早上起床后在山坡上摘的野栀子花,拿回办公室来每人的桌上插了一支。我抬起头看那花儿的花瓣儿已经有些发黄,想来这便是野花与家花的区别吧,野花是有些清高与傲气的,没有家花那么驯服,即便是被禁锢在瓶子,失了泥土的滋润也能活得娇娇艳艳。但野花就不同了,离开了广阔的原野和山林,失去了自由,它们便马上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酷样,很有些慷慨成仁的意味儿。但那泌人心脾的花香却丝毫没有褪色,有时候我感觉它们有些像烈士,令人不由自主地发出“留得清白在人间”的感叹。

  连花都这般桀傲,那你呢?骆琳?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思一下极其纯净。等调令一到,我就可以把这张辞呈丢到那头老公猪得意洋洋的脸上了。我想。

  把辞呈装进信封,我转头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花圃中处处可见被中午开始的疾风骤雨肆虐的痕迹,到处都是被风刮倒的柏树,足见其雨势的惊人。太阳已经探出了云层,雨后的傍晚令人惊艳,碧空如洗,云雾缭绕,翠绿的草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太阳灿烂得叫人睁不开视线,我急忙低下头,放弃了与它的对峙,仍是忍不住被刺得掉下泪来。

  ②我没想到我的辞呈会递得那么快,因为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再一次遇到安然。

  命运之神是个玩捉迷藏的高手,永不给机会让你揣测它下一步的举动,当你费尽心机去妄图了解它的游戏规则的时候,它又顺着你想像不到的轨道快速地滑动。总之,命运是你无法掌控的,也许你觉得委屈,也许你觉得不公平,但它就是这样存在的,别妄图去改变命运,改变诸神的游戏规则,那是不智的,因为神们并若人们想像的那么宽宏大量那么超凡入圣,若是他们一旦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冒犯,那就得留心诸神可怕的报复。

  当天晚上,我没有加班,躺在宿舍的床上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翻了几页,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再有兴趣再去翻它的,外间如火如荼的宣传未免过于托大。合上书,甩在枕头边上,我开始怔怔发呆,正百无聊赖之际,销售部的李婧打电话过来:“骆小姐,我们要拍一个宣传片儿,想请您帮忙。”

  “说吧。”我简单地答复。

  “是这样的,因为白天下雨,只到傍晚的时候拍了一点片子,王总说这样不够,叫我们加一段儿晚上在夜总会的镜头,可是夜总会都没有客人,我们需要一些人来夜总会假扮一下。”她一口气道,“您看看帮我们安排没上班的员工来可好?”

  “就这样?”很简单的事。

  “是的,因为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拍这个片子,所以不能等。”李婧笑道,“好在把夜总会这段儿拍完了就收工,王总答应我们今晚收工后开放夜总会的大厅让员工们玩。”

  “有这种好事?”我淡淡地取笑,“可把你乐坏了吧?”

  年轻女孩儿,有几个受得了这深山的寂寞,跟我同宿舍的室友,有几个不是天天往山下跑,没公交车了就打摩的,每月花下来的车费比工资还高。

  “别取笑人了。”她在电话那边笑,“请帮忙,叫他们快一些吧。”

  “好。”我放下手里的书,开始换衣服。扮客人?那不就是托儿?我摇了摇头。反正现在这世道,做什么都得有托儿,卖衣服的有衣托儿,开酒楼的有饭托儿,不知这夜总会的托儿该安个什么名儿才好?夜托儿?我忍不住笑起来,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

  通知员工去玩儿当然比通知他们加班的工作好做,当然是不会听到什么怨气冲天的抱怨的,尽管知道玩儿也只是干玩,老总是不可能豪爽地拿出酒水来招待人的,无非就是在摄像机面前做做样子,可这好歹也是在这闷得出个鸟来的度假村难得的娱乐机会,自是没人愿意错过。当然,我没忘了叫他们都换上便装,既然是装腔作势,就要装得似模似样。

  然无法保持镇定的人竟然是我,那个令我可以在顷刻间丧失思考能力的男人,安然!

  我怎么会弱智地以为,不过是销售部策划的一次宣传片儿,哪会跟电视台扯上什么关系呢?然,的的确确是电视台的人,因为那跟在摄影师后面的人里有我熟悉的人影,那个眼神沧桑的男子。

  我感觉脑子轰然作响,安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觉得太阳穴也一扯一扯地跳起来,他跟他的同事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却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我,我转过身,感觉那目光如针一般落在我的背上,穿过薄薄的T恤,一根一根扎透我的后背,弄得我坐立难安。

  快逃!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我发现我已经冲出夜总会的大厅,离我最近的通道是包房四通八达的走廊,它的尽头是洗手间和杂物间,我得先去躲一躲。安然一定会追出来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走得够快,一定能够甩掉他,这么多间包房,他不可能找得到我。

  因为脑子里充满算计,未曾留意到前方行来的人影。

  “骆小姐。”

  “啊。”我随意地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继续加紧步子向前冲。

  “骆琳。”来人不可思议地叫出声,一把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愕然回头,望上于副总恼羞成怒的脸,“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安然快追上来了,我着急地想挣脱被钳制的手臂,这头猪的力气真大,捏得我生疼。我又急又气地瞪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于副总,脑袋一下子涨得大大的,心里刹时有一股邪火儿冒出来,“放手,你这头猪!”

  “你说什么?”于副总的嘴张得大大的,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听好了,我说你是一头猪!”完蛋了,我已经看到安然了,都怪这头愚蠢的猪。

  “你太目中无人了。”于副总的脸就像顷刻来袭的沙尘暴,他薄薄的嘴唇阴沉地抿了抿,就暴怒地把我推到墙上,从唇缝里透出字,“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要你这样的女人轻而易举!”

  他的嘴来得猝不及防,紧紧地压在我冰凉的唇上,一股难闻的口气冲进鼻腔,我浑身刷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挣扎着躲闪他散发着酸腥气味的嘴。怎么可以被安然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胃在我的胸口剧烈地蠕动,又蓦地纠结成一团,在这样翻江倒海的恶心中,一股酸臭的液体冲口而出,尽数喷洒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你……”男人猛地松开我,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已经被冲到眼前的安然一拳击倒在地,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呻吟。

  “跟我走。”安然阴沉着脸,一把拉起仍弯下腰干呕的我。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就像围困在汪洋中的人紧紧地抱着一块浮木,可是这块浮木看起来也并非那么安全无虞,我不能触动它,一旦触动,它就会裂开,就会爆炸,就会粉碎。

  一直把我拖出了别墅区,拖进了浓密的松柏林,他才猛地放开我的手,我一个踉跄,猛地跌坐到地上。下午的大雨把地面浇得透湿,肮脏的稀泥顿时浸湿了我的裤子。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生气了,我垂下头,不敢动,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光从声音就听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声音仍是冷冷的,却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我在这里上班。”不争气的,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丝怯怯。

  “刚才我所见到的,也是你上班的内容吗?”他粗暴地打断我,发出一声冷笑。

  那声冷笑像一件坚硬而冰凉的利器,划破了我的皮肤,却没有一丝疼痛感。我想开口反驳,可是我的嘴唇像被粘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一定觉得我是在自我蹂躏自我作践自甘堕落,我满脑子热火沸腾可是却无法张嘴为自己辩驳。

  为什么总是会被安然看到我最狼狈的一幕?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得向她避之不及的人求助,我顿时满心悲怆。

  眼泪突然涌上来,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心底似有一个泉眼被凿穿了,随后泪水滂沱。我咬紧了下唇,双肩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安然蹲下来,抬起我的脸,我隐约看到他咄咄的目光含着一丝懊恼,“别哭,我并不是想让你哭。”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撩了一下,猛然哭出了声,起初是嘤嘤地抽泣,泪水一阵猛似一阵,继而汹涌滂沱,安然无奈地低叹,一把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对不起,我不是想骂你。”

  “我也不想的……”我的头轻轻靠在安然的胸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温柔地望着我,宁静的眼神如星星般明澈。

  黏湿的晚风有了寒意,他均匀的呼吸温暖地吹拂着我的头发,空气中萦绕着他的气息。有什么要发生了?我隐约地觉得。可是,一直到他把我从秀山牧场送回家,我预感着该发生的什么,终究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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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①安然轻轻地踩住刹车,车正好停在我家楼下的一条小道上。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几盏路灯,才晚上十点过,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小区内却安静许多,夜间很少有人在小区内行走活动,小道两旁的树林稀稀落落,路灯的光线很暗。
  “到了?”我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嗯。”安然轻声应着,打开车门,走到车尾取出我的行李箱。我跟着出来,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我自己拿。”

  “我送你上去。”他格开我的手。

  “不要。”我固执地拖着自己的行李,“我自己上去。”

  今晚已经够了,我被这男人看尽了狼狈的可笑的一面,现在我要回家,回到我仅有的,惟一的领地。没人能够妄图占有这一块隐秘的空间,我不需要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侵略我仅余的地盘。

  “你还是这么固执?”男人有些微恼。

  “我没有邀请你。”我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很累,如果再跟这男人争辩下去肯定会崩溃,“请你让我自己上去。”

  安然微微一怔。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稀疏的树林间隐约传来一丝亮光,我仔细一看,是车灯。

  车同样停到我家楼下,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我看清那车里的人,突然松了一口气。呵谁会料到我会今天回家呢?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好?杨的运气好?还是我们的运气都好?

  我松开了紧紧拖着的行李袋,扑进刚刚下车的男人怀里,他向我伸出滚烫的双臂,突如其来的温暖令我的全身忍不住微微颤栗着,男人抱紧我,语气有些微微的讶异,“幺幺?怎么了?”

  “我累了,送我回去。”杨温暖的怀抱是安全的,我不用再担心什么。

  杨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安然一眼,低下头问我,“你朋友?”

  “啊?安然。”我转过头,微笑着对安然道,“这是杨。”

  “你好。”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伸手互握。

  “不打扰你,我先回去了。”安然望着我的目光深沉,无喜无怒。

  我轻轻颔首,看着他发动汽车绝尘而过。杨低下头轻声问我,“没事吧?”

  “没有。”我淡淡地微笑,能有什么事呢?我和安然,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再有交集,“我们上去吧。”

  ②拥抱。紧紧地抱住杨,就像一个在荒凉的海中溺水的人紧紧地抱住了一根残桅断桁。我的脑子感到晕眩、颓丧,仿佛被束缚在一团漆黑里,失去了光明。甩下T恤,蹬掉长裤,就像蛇脱皮一样一层一层除掉身上重重的束缚。不,我不能再被束缚,我渴望着那柔滑的,壮健的,充满生命力的钥匙,开启我身体尽头那道关闭已久的黑暗的门。

  “幺幺……”杨微微有些疑惑,欲望的火焰如此凶猛,这是他以前从未发现的主动。

  “嘘……”我一脚踢开自己刚刚甩落在门厅的衣物,抬头望他的眼睛,里面的宠溺依然如故,我的胳臂绕在他的身上,开始急切地清除他身上阻止我欲望前进的障碍,“什么都不要说……”

  只需要身体来感受,感受我柔软的身躯,感觉一个女人在与命运搏斗的那种令人发狂和令人气恼的紧张轻颤,哦上帝,如果我不肯屈服于那谜一般的命运,那种女人的命运,你会怎样报复我呢?

  就像火山暴虐的喷发,我浑身的细胞都在一个个炸裂,我身体里滚动着翻腾着飞溅着挤压着奔流着燃烧着喷涌着疯狂的熔岩。我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快被那滚烫的拱动的热烈的坚定的无法承载的熔岩灼焦淹没吞噬。

  花洒冰凉如柱的水珠,似乎想把那逼得人发疯的灼热从身体里驱逐出去,它痛快淋漓地冲刷着那疯狂的热烈的粗暴的熔岩,激溅起每一团掉到地上的岩浆,都燃着一团团小小的火焰。起飞了……我神智不清地想,是的,这就是起飞了……就像青蛇与白蛇纠结着缠绕在竹林顶端的最初,两片云在空中相遇相撞,雨水也像这花洒的水柱自空中滂沱而下,两条巨蟒紧紧缠绕,分不清彼此……巨大的雷声交织成惊天的闪电,狠狠地刺穿我的身体,白蛇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失控地滑下竹枝,向地面坠落,在接触到黏湿泥泞的地面的那一刻突然炸裂,粉碎,飘散……我忘乎所以地尖叫,所有的颜色渐趋暗淡,然后变成了灰色,终于完全消失……消失……

  “醒了?”

  我转过头,看向杨,他的眼中有一丝隐约可见的疲倦,我的头仍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几时醒的?”

  “一直都没怎么睡。”杨用胳臂搂过我,面颊贴着我柔软的长发。

  “对不起。”我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颔,歉然地,“昨晚你的手一直这么枕着吗?”

  “没事。”杨微笑着,伸手撩过胡乱搭在我脸上的一缕头发。

  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儿里偷偷爬进室内,地板上有些斑斑点点的亮光。空气中有一道光柱,我和杨的呼吸像微尘在阳光里飞扬,屋子里充满了暧昧的汗水味儿,混和着淡淡的烟味,散发着一种叫做温情的味道。我淡淡地微笑,即使并不爱对方,但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秒却都是享受。

  我喜欢这样的气味,让我觉得在孤独的房间里吸进一口空气的时候,不再那么阴冷。抓住杨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他温厚的掌心,纤长的手指,粗砺的茧子,然后,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们俩都措手不及的话,“杨,我们结婚吧?”

  我怔住了,然后,感觉杨的身体也微微一僵,搂着我头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

  “幺幺,你爱我吗?”杨低下头,平静地望着我。

  我小心地侧过身子,凝视着杨的眼睛。爱他吗?他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唇,温柔的手,温柔的拥抱和爱抚。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是喜欢他的。可是,爱他吗?

  我在他的凝视下有些瑟缩了,“对不起。”

  杨亲吻我的额头,托起我的脸,“幺幺,我不要你在内心彷惶茫然的时候下任何决定,我不是你的浮木。我更愿意你在清楚地认定你自己要什么的情况下说这句话。请原谅。”

  不用再多说什么,杨其实什么都明白。我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为自己感到羞愧。

  杨的双臂痉挛地抱住了我的后背,他低下头,温柔地吻我有些干裂的唇,就像一条游曳在水草之间动作优雅的鱼,“丢了这份工作,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闭着眼睛,专心地体会他的唇。

  “要不,你到我公司来……”

  “不要。”我猛地睁开眼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这种好意,即使是杨也一样,恼怒地瞪着他说话的唇,“你就不能用心点儿吗?”

  杨从喉腔里发出低哑沉闷的笑声,拥抱着我的双手像一把铁箝将我箍紧。

  ③接到老涂的喜帖,才恍然时间在流逝。

  又过了一个月,因为整天窝居在自己小小的领地里足不出户,竟也忘了时日。所幸的,许是因为杨的出现,安然竟然没有再来烦过我。心情是平静的,前段时间的恍惚,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些不安,那些忐忑,就像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可笑的梦。

  “我不管,你这次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老涂的电话里嚷嚷,声音满是幸福的甜蜜。

  “你换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行不行?”我无奈地低叹,“几曾见到我这么老的伴娘?”

  听说给人家做过三次以上的伴娘,就很难嫁得出去。如果算上这次,我都是第七次做伴娘了。老天!这样的伴娘会不会影响新娘的姻缘呢?得去翻翻相书才行。

  “不行。”老涂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不信任她们。拜托啦骆琳,我一辈子才结一次婚,你这都不帮我?你真不够朋友……”

  “行啦行啦,再说下去我都成千古罪人了。”我打断她,苦笑,“这个月十八号对吧,放心啦我会准时到的。”

  “不准迟到。”老涂心满意足地叮嘱,“早上七点,在‘钟爱一生’化妆,要是误了我的时辰看我饶不饶你……”

  “知道啦……”是不是每个新娘子都是这么罗嗦?还是沉浸于这样的罗嗦,才觉得幸福?

  “钟爱一生”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家婚纱店,经营着婚纱出售、出租、化妆等全套的新娘妆饰服务,从那里走出来的新娘子,一个个都美得赛过天仙。

  但是,洗尽铅华,回复本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那一刻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凌晨六点三十,闹钟很尽责地把我叫醒,我打着呵欠掐断了它的叫嚣,起床洗澡,洗头,换上昨晚我就准备好的服饰,水蓝色的吊带曳地长裙,水蓝色的绢花鞋面高跟拖鞋,我一直很喜欢各种各样性感的高跟拖鞋,穿在脚上,给人一种很容易脱下来的联想。

  只淡淡地化了眉,涂上唇膏,我从来不用那些繁琐的眼影腮红眼线睫毛膏之类,也从来不用粉底,皮肤的质感一直很好,使我看上去比我的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长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支景泰蓝的发簪固定,一看钟,已是七点过十分。匆匆赶到“钟爱一生”,老涂已经在化妆了。

  “你迟到啦。”见我进来,老涂“哇哇”怪叫,一点也没有身为新娘子应该有的娇媚羞怯的自觉性。

  还没来得及理她,一个小摄相机就举到我的面前来了,“美女!笑一个笑一个……”

  不用想也知道举着摄相机的人是谁,我又站又坐又转圈儿地摆了好几个动作,才被她饶过去,放下摄影机的女子扬起一张性感成熟的脸,果然,除了老涂的死党还会有谁?我市最漂亮的女主持人之一——庄羽。

  “骆琳,你怎么化妆啦?”庄羽看我坐下来,愣了一下,“不是跟你说了,伴娘妆要到这里来化么?是赠送的……”

  “不用啦,那么浓的妆,我不习惯。”我平时是根本不化妆的,若非是遇到今天这种场合,我才懒得蹂躏自己的皮肤。

  “那就小庄化吧。”老涂插了一句嘴,“反正由你主持婚礼,妆浓一点也没什么。”

  于是小庄手里的摄相机落到了我的手上,新娘子化妆的花絮是不能错过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脸上的妆才化好,化妆师开始给老涂盘头发。新娘子此刻的脸像个精雕细琢的面具,千篇一律的大眼睛长睫毛柳叶眉樱桃嘴,脸像剥壳的鸡蛋,上面堆着那层厚厚的白粉看不出皮肤上的任何暇疵,我有时很担心,怕她一说话那些粉就“扑扑”地往下掉。

  漫长的化妆时间终于过去,当老涂从化妆镜前站起来的时候,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怎么说也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功夫雕琢出来的美丽,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女作坊”。新娘子身上的婚纱是“钟爱一生”最新的款式,抹胸露肩,腰间和裙摆的珠片璀灿生辉。妆是无懈可击的,头顶上的三支洁白的香水百合散发着浓郁的幽香,撩人心脾。

  “真漂亮。”我和坐在化妆镜前的小庄一同发出不由自主的赞叹。

  “漂亮?”老涂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确定。

  “保证把新郎倌迷死。”我帮她理了理长长的头纱,打趣道。

  老涂这才有了一点娇羞的模样,斜着眼睛白了我一眼,笑道,“羡慕吧?”

  “为什么要羡慕?”我装作不解。

  “骆琳,你也应该搞快些了。”老涂拿起了手套,调笑道,“到时候也可以跟我一样漂亮啦。”

  “算了吧。我才不干呢。”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加思索地反驳,“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引诱夏娃走向罪恶深渊的那只苹果。”

  “噗嗤!”小庄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化妆师的口红刷子立即把她的下巴也刷得通红。

  “拜托,我结婚呢,说得好听点儿行不行。”看着化妆师和小庄手忙脚乱的惊呼,老涂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捶了我一拳。

  我淡淡地笑。难道我有说错吗?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虽然这实话不怎么中听。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幻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老实说,骆琳,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老涂开始细声数落我,“你真的是打算做个独身主义者?”

  “有什么不好?”我淡淡地道。

  “那就体会不到被人需要和被人关怀的滋味了呀。”老涂不以为然地白了我一眼,“感觉自己和对方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最重要的人,很幸福呢,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吗?体会过吗?……明杰,你说呢?即便是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我放弃所有的自我,我也没有过你有需要我或关怀过我的体会,那么?幸福吗?不,不幸福。我是一个贪心的人,不求回报的爱情是男人的童话,曾经以为,我没有你会不行,我会再也活不下去,可是,从跌倒,到爬起,再一路蹒跚走到至今,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脸上好痒。”老涂的皱眉打断了我的沉思,一抬眼,见她正伸手向自己脸上抓。

  “别动。”我、小庄、化妆师全都齐声大喝,吓得老涂的手悬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抓就完了。脸上就留下一条印子。”化妆师叮嘱她,“痒也只能忍着。”

  “天……”老涂发出一声悲鸣,“给我想想办法,真的是很痒。”

  不痒才怪,大热的天儿,脸上罩着这么厚一个面具,我微笑着取笑,“那你是要漂亮,还是要抓痒?”

  呵呵,施了诅咒的苹果,这么快就显示出它的本性来了。怪不得人们常说,最美丽的事物通常也掺杂着一点儿邪恶。

  接下来是冗长累人的一天,先是接送的种种步骤,然后是喜宴之前繁琐的仪式,再就是喧闹嘈杂的的喜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有时间返回新郎家,等着吃完晚饭后的闹洞房,看看吧,结婚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太累了,这一天对我来说。何况,向来不太喜欢这么多人这么闹腾还有这么浑浊的空气,我拿了自己的包,悄无声息地避到阳台上。

  七点过十分了,天还是异常地亮。老涂的新居在市郊,地点在现在看来还是挺偏僻,但据说这个地区是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方向,所以到处都可以看到施工的工程队。阳台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不间断地传来阵阵蛙鸣,这是在市区内绝对无法听到的声音,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好听,只感到聒噪。

  低下头,从皮包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没有立即点上,我抬起头,望着阳台外的田地出神,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林,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牛粪味儿,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耳边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最为甚的还是蛙鸣。还是这里的空气好些,刚刚在屋里闷得就快窒息了,众人呼出的废气加上烟味儿、酒味儿和女人们的香水味儿混在一起,引得我的胃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欢热闹。从幼时开始,就不喜欢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包括婚葬庆典、祭典,节日的各种各样的活动,家族间的聚餐,同学间的聚会,每一件,都令我感到无法言喻的厌烦。明明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偏偏总是逃不开,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与人强颜欢笑。我厌烦那种热闹的气氛,厌烦那些或欢笑或悲泣的噪音,厌烦那些聒噪的音乐,在这样的气氛里呆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儿,我就会觉得耳鸣头晕。安然没有说错,我是不喜欢酒吧、迪厅一类的场合,在去“泡吧”帮忙之前,我鲜少涉足这类地方,虽然后来习惯了那里尖锐的噪音,可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里。

  怎会又想起安然?骆琳,难道这名字还没有从你的心底驱逐,反而潜藏更深?我怔了怔,拿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抖。不行!骆琳。绝对不行!

  手忙脚乱地翻出打火机,哆嗦着点燃了指尖的烟,雪白的烟雾谜一般地在空中漫延。靠在阳台的墙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闪的火星不再在指尖轻颤。

  骆琳,你应该是一个耐得住寂寞,也会享受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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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①第三支烟在我的指尖燃尽,天终于完全地黑下来。
  就在刚才,天边还有一小团淡淡的晚霞,既不红彤如火,也不灿烂似金,但因为天色是灰雾雾的缘故,那一小团彩色便特别扎眼的美丽了。霞光照在田边的池塘里,潭水反映了霞光,像刚出鞘的宝剑闪出的光芒。只是刀剑的光泽过于冰寒,而那潭水的金光却有些暖洋洋的。

  站在别人家新房的阳台上,看着夕阳渐渐西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丢了烟蒂,再抬起头,那道霞光便不见了踪迹。美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这世上的许多其它的事也一样,错过了便错过了,永远都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重头再来。就像此刻这般,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同样的晚霞给我看了,即便是有相似的,也仅仅只是相似。它回不到这个时间,回不到这个地点,而我能做的,惟一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一刻的它放在脑海里,有机会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细回味了。只是,连我也不清楚,它鲜亮的颜色,可以在我的心底保存多久。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这才发现,站在这个高度,竟可以看到白天完全不能看见的景色——市区的夜景。平日里想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没觉得这个城市有多么美丽,可此时它展露在我面前,竟然气象万千,闪闪烁烁的五彩的灯光在夜色中把这个城市点缀得璀灿生辉,像是被哪个神仙一不小心打翻了的珠宝箱子。

  想来,是夜色能掩盖一切罪恶,一切不美好和一切丑陋的缘故吧?呵……我如何能够不喜爱这座城市?如何能够不被它勾引?它闪烁着妖艳的光采,就像伊甸园中的夏娃,明知道那蛇引诱她吃下去的是罪恶之源,仍是无法抵挡那邪恶的魅惑。

  阳台的门突然被推开,同时传来庄羽的声音:“帮帮忙吧,老涂,我是真不知道找谁了,我也不知道老总叫我们今天突然出外景……”

  “你真是想得出来,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老涂踏出阳台,一脸头大的表情,“我可不敢答应你,你自己去跟我老公说……”

  “他不把我杀了才怪……”庄羽紧跟着出来,“我会被千刀万剐。”

  “你也知道呀?”老涂白了她一眼,“那你还提这么无礼的请求?”

  不知道小庄又有什么事要为难她的死党了。吃过晚饭,就看到庄羽把新娘子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到老涂皱着眉头,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

  她俩都没有注意到我,我突然有些尴尬,我可没有偷听别人隐私的嗜好。顿时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出声轻咳一声。

  “我是真的没办法……”庄羽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怔了怔,“骆琳你在这里啊?”

  “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偷窥狂。”我微笑。

  “瞧你说的。”老涂白了我一眼,道,“骆琳,你帮帮忙,求她饶了我吧?这姑奶奶想要了我的命呀。”

  “要你的命这么容易啊?”我微笑着打趣。

  “不是要她的命,只不过想让她帮我照看我朋友的小孩儿几天,我们今天晚上要去成都出差,实在是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庄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哀声道,“老涂……”

  朋友的小孩儿?可是老涂口中那个名叫“天使”的“小恶魔”?

  “你别叫我。”老涂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她的低声下气,“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你这一去还要五天,你也太……”

  “我知道我是很过份,我知道我知道。”庄羽连声道,“可是你忍心看Angel一个人呆在家里吗?她还那么小,她会害怕的……”

  果然是那孩子,怪不得老涂不愿意去了,何况,要她在新婚之夜跑到别人家去看孩子,庄羽的要求也实在是过分了些。

  “我可不这样认为。”老涂打断了庄羽,皱着眉道,“小庄,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这小女孩儿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柔弱。”

  “她会乖的,我保证,这次她一定会很听话。”庄羽一味地使用哀兵政策,“我保证……”

  “你哪次的保证生效过?”老涂有些微怒了,“不行,这次绝对不行,如果你不想我离婚,你就找别人吧?”

  “你叫我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啊,又不是个个都有时间……”庄羽猛地顿住声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看我,“骆琳?对了,我怎么没想起你?”

  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干嘛?”

  “你去好不好?帮帮我的忙。”庄羽兴奋地拉住我的手,如释重负地道,“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

  “我?”我啼笑皆非地看她,“你没搞错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庄羽的表情得意极了,“你想想,你现在又没上班,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现在不正好找个事情来做,我朋友出的工资可不低呢。”

  我有些反感地看着庄羽的志得意满的表情,凭什么她就以为我一定会答应?求人帮忙却是一副施恩的口吻。我现在是失业了,可是我并不是急需一份工作不可。而且,在听闻了那位“小天使”的可怕之后,我也心有余悸,“我天天在家上网呢,怎么会没事做?”

  “你就当作帮我的忙好不好?老涂你也帮忙劝劝嘛,这本来是你的责任,如果骆琳答应了,你不就不用去了?”庄羽又开始使出缠功了,真不知道她死缠烂打的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跟她不过是点头之交,这样的黏乎劲儿,未免过余了。

  我有些好笑地抬头看老涂,她一脸为难的表情,我知道她是因为知道那小女孩儿的底细,所以并不希望我也卷进去,但是,庄羽又是她的好朋友,她又不忍心看她这么求人而无动于衷。

  罢了罢了,就当是帮老涂一个忙,我叹了口气,“行了,我答应你。”

  “耶!”庄羽一下子抱住我,一迭声儿地大叫,“谢谢!谢谢!”

  “不过我只答应帮你照顾这几天,等你们出差回来,就另外请人吧。”我拉下她的胳膊,“你到时候可别又跟我说没办法什么的……”

  “好的好的,一定没问题。”庄羽高兴地道,低下头在皮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我手里,“Angel的爸爸和其他同事已经出门了,我没有时间了,得赶回家收拾几件行李跟他会合,所以没时间带你过去,一会儿老涂带你过去吧。老涂,没问题吧?”

  “是——大小姐。”老涂有些无奈地叹气,“我会事无巨细地交代骆琳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庄羽嫣然一笑,转过身急急忙忙地走了,我看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轻声道,“女人都是这样吗?”

  “什么?”老涂微微一怔。

  “把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全部。”我不以为然地玩着手里那把光秃秃的钥匙,淡淡地道,“甚至爱屋及乌。”

  “听起来像在嘲讽我。”老涂笑,有些歉然地,“小庄有时候说的话是不怎么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呵怎会。”我的嘴角噙起一抹微嘲,“你以为在看过前公司那些官僚的嘴脸之后,我还会跟什么人生气?”

  我没有那么富余的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小庄于我,泛泛之交而已,何况,我从来不为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老涂微微一愕,纵声大笑,待她笑过,我淡笑道,“只是,感觉像上了贼船。”

  “你本来就是上了贼船。”老涂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实在不该答应她的。”

  “我不想你为难。”我淡淡地道,“反正也只不过是这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老涂满脸担忧地望着我,唇微微张开,又合上,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发出叹气一般的声音,“希望如此。”

  ②收拾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老涂带着我来到了那小女孩儿的家门口。

  这里是高台住宅区,位于本城的北部。道路两旁都砌有高大的石墙,夜间很少有人在这一带行走。一看而知,这里住的都是大户。所幸Angel的家不是那些单门独院的小别墅,而是在这个住宅区里的其中一幢居家楼上,不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真是有些吓人。不过能住在这里的人,主人的经济环境多半不坏。那孩子家的楼层不高,只到三楼,不过因为这个小区的位置本身比较高,所以能看到比较不错景观。

  老涂看了我一眼,伸手按响了门铃。我突然有些紧张,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我的心跳快了起来,仿佛铁门后面潜藏着一头恐怖的怪兽。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半被宠得无法无天,这点认知我还是有的,但是由于老涂的警告,我不免仍有些忐忑。

  在还未到达这里之前,老涂已经在路上慎重地警告过我了,“反正你也只是去呆几天,我也不多说什么,只要那女孩儿发浑的时候,你防备着躲开就行了。”

  “这么可怕?”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不至于吧。”

  “你别不当回事儿。”老涂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到时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至于其它,老涂也解释得很详细,Angel家的清洁和三餐有钟点工负责,我的工作只是陪伴她,帮她梳洗,检查她每天的作业,因为已经放署假了,所以不用再接送她上学放学,但是不管她去哪里,都得跟在一起。

  听起来,跟别的保姆也没什么区别。门铃响了数声,无人出来应门,老涂皱了皱眉,又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半晌,门内终于传来一些细微的门锁声,然后,铁门上的小窗子拉开了一条小缝儿,传出一个小女孩儿细声细气的声音:“是谁?”

  “Angel,是我,涂阿姨。”老涂轻轻拍了一下门,“你开下门好吗?”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小女孩儿的声音骤然尖锐,“你上次害我被爸爸骂,我不要你再到我们家里来,你快走。”

  “Angel,是你爸爸让我过来的。”老涂贴着门道,“你开开门,你爸爸另外请了一位阿姨来陪你,我只是带她来,我不会进来的。”

  “我不管,你走,我才不要你……”女孩儿的声音由近而远,然后,半天都没有回音,老涂有些急了,“Angel?Angel……”

  “你不是有钥匙吗?”我提醒老涂,“怎么这么糊涂?开门进去不就行了?”

  “可是,Angel会不高兴的……”老涂有些为难。

  “怪不得那孩子这么无法无天。”我有些恍然,“还不都是你们迁就出来的。钥匙在哪里?给我。”

  老涂从挎包里拿出钥匙,我一把抓过,打开铁门,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静得有丝不同寻常,老涂按下电灯的开关,屋内刹时灯火通明。

  “Angel?”从玄关进了客厅,仍是不见小女孩儿的踪影,倒是让我有空稍微打量一下房间的陈设,褐色的木地板,褐色的电视柜和茶几,电视柜后墙的博古架也是褐色的,摆着些零碎的装饰品,蓝白条纹的布艺沙发,上面甩着几个黄黄绿绿的靠垫,沙发背后的墙上有三个凹槽,各自整齐地码着一排书,沙发右侧提了一级约两米宽的台阶,台阶上摆着一张低矮精巧的围棋桌,两侧甩着靠垫,再向外,就是一整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窗外,山城璀灿的夜色尽收眼底。

  “Angel?”老涂却是与我的心情不同,急急地走到一扇紧关着的卧室门前,轻轻拍门,“Angel?你在不在里面?你回答阿姨一声好吗?”

  门猛地打开,迎面飞出一个抱抱熊,紧接着又是一只斑点狗,“出去,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来我家。”

  “Angel……”老涂七手八脚地接住两个绒毛玩具,狼狈地道,“别胡闹了,我带了新阿姨来陪你。”

  “我不要人陪。”说话间,又一只充气乌龟被甩了出来。

  我有些瞠舌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跟小孩子接触过,我天性喜静,不喜欢小孩子的闹腾,普通的磨人已经够烦了,何况这样爱发脾气的孩子。怎样的纵容才“造就”出这样的孩子?我忆起我幼时,稍稍犯错就会被父亲揍得鼻青脸肿,父亲管束孩子的信条是“黄荆棍下出好人”,若是敢像这孩子一样没大没小,怕是早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了。

  “Angel,别这样,新阿姨会笑话的。”老涂抵挡住那孩子的玩具攻势,避开甩落一地的公仔,踏进屋内,我赶紧跟进去,这么霸道的小孩,究竟长了怎样的三头六臂?

  倒令我大大地吃惊了,那孩子漂亮得不似真人,全身上下都像是上帝偏心造出来的,五官精巧得像是中国版的芭比娃娃,我一时差点忘了眼前的状况,竟有些怔忡。怎样漂亮的父母才能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她的模样,倒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像是一个遗落在凡间的天使,只是,眼前这天使的神情却是恼怒的,像一头发狂的小狮子,就连头上一对刷子似的小辫儿也跟着她说话的语气变得硬邦邦的,“你说你不进来的。”

  “对不起。”老涂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姨担心你出事。”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小女孩蛮横地叫嚣,拼命地想将老涂推出门去。

  “我就走。”老涂蹲下来,抓住孩子的双肩,“我把事情交代完了就走,好不好?”

  “不,我要你现在就走。”女孩挣扎着,尖声大叫,死命想要挣脱老涂的手,“你放开我,不要你来管我,你滚出去,滚……”

  “Angel,这是骆琳阿姨,你爸爸出差这几天请她来陪你……”老涂攥住她不放,任她在那儿又扭又打又叫又挣扎。

  “不听,我不听,你快滚出去。”女孩儿尖锐地嚷着,拼命地挣扎,仍是挣不开老涂的事,于是一低头,狠狠地向老涂的手腕咬去。

  我倒抽一口气,算是明白老涂前段时间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调皮的孩子倒也见过几个,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蛮横粗野的孩子,小女孩狂燥地瞪着老涂的眼睛里有愤恨,有仇视,有恼怒,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天知道,我有些后悔答应了庄羽看护这个孩子了。

  “呀!”老涂痛叫着松开手,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气得双唇都在哆嗦,“你,你又咬我?你这个坏孩子,谁愿意来管你,你这个小魔鬼,以后再也没人愿意理你……”

  “你骂我?你竟敢骂我?我烧死你、烧死你……”那小女孩儿向着老涂直冲过去,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地打出火苗儿,还未等我俩反应过来,就往老涂的长裙点去,老涂穿的长裙竟是极易着火的面料,一下子,火势就在裙摆上漫延开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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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33:04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七章

  ①我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去,一把拍开女孩儿手里的打火机,把她推到一边儿,然后手忙脚乱地帮老涂拍打身上的火苗儿,老涂像是吓呆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惊叫着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在裙上拍着,火苗儿很快就被扑灭,老涂的长裙已经被烧破了一个大洞,腿上也被灼伤了几处。见到我俩狼狈的样子,小女孩开心起来,笑嘻嘻地嚷,“火烧野猪啦,火烧野猪啦……”
  “你这孩子,竟然敢放火烧人?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看到老涂腿上的灼伤,怒不可遏。老涂何辜?新婚之夜竟来跑来受这样的欺侮?而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竟如此霸道凶狠,欺侮了人居然还这么兴高采烈?

  小女孩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这个陌生人会出言喝骂她,平日里想必也没有什么人喝骂过她,她恼羞成怒地看了我一眼,尖锐地叫,“你管我,我就烧,我高兴烧,我还要烧你……”

  小女孩径直向我冲过来,打着了火苗儿,我本能地一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打火机,“你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我今天就替你爸爸好好教训你。”

  “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小女孩大声嚷着,却无法挣脱我的掌握,她提高了噪子,高声尖叫,“放开我,你这个臭女人,坏女人,我不要你管,我爸爸都没骂过我,你凭什么骂我,你滚蛋,滚出去,滚出我家去……”

  我被这孩子触怒了,心里那股狠劲儿也跟着被触动,我紧紧地钳制住小女孩儿的手臂,严厉地喝斥,“我凭什么?我就是你爸爸请来专门管教你的。”

  “我不要你管!”女孩儿低下头,对着我的左手咬下来,我心里早就提防着她这一招,急忙松开左手,那女孩见没有咬中我,便撒赖般往地上躺下去,在地上滚将起来,刷子似的发辫儿早就散开了,质地极好的粉红色碎花连衣裙弄得又脏又皱。

  我又惊又气,从地上拖起那女孩儿,但她在地上翻来滚去,双脚乱蹬,双手狂舞,一面从嘴里发出杀猪般的狂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我要烧死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我的腿被她踢中了好几下,那女孩发蛮时的蛮力还挺大,踢得我生生地痛,我倒吸一口气,腿部的负痛令我的怒气到了忍耐的极限,“你再这么不听话,信不信我会揍你!”

  “你敢。”女孩儿大声地说,“我会杀了你,我爸爸也会杀了你!”

  “我不敢吗?”我怒不可遏,老爸果然没有说错的,黄荆棍下才会出好人。我抓住在地上不停翻滚的Angel,把她的身子反扣在地上,死死地按住她,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

  Angel惊天动地地嚎叫起来,在地上拼命挣扎,老涂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急忙过来拉我,“骆琳,算了,她到底是个孩子。”

  “她是个魔鬼一样的孩子。”我气冲冲地说,“我现在真的后悔答应小庄。”

  “要不我们走吧。”老涂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我得让这孩子知道我绝不可能像她以前的那些阿姨那样跟她妥协,Angel在我的手下滚动挣扎,我的手背突然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刚刚和老涂说话分神的一会儿功夫,手背已经被她死死地咬住,我吃痛松手,一见手背上那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慢慢地渗出血来。这一怒非同小可,Angel见我松手,立即从地上爬起,准备向门外跑,我拦腰从背后把她一把抱住,用手臂死死的箍住了她,“你又咬人,你这头小豹子,老涂,给我找条毛巾来,堵住她的嘴。”

  “不要,不要……”Angel发现情况不妙,尖声怪叫。

  “骆琳……”老涂犹豫着没动,“这样不太好吧……”

  “不给她点苦头吃,她不会珍惜陪伴她的人。”我充耳不闻Angel杀猪般的乱叫乱嚷,她听到我的话,在我的手里拼命挣扎,又蹦又跳,我差点抱不住她,忍不住对老涂厉声喝道,“别站在那儿磨磨蹭蹭的,给我找条绳子,把她绑起来。”

  “哦……”老涂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找绳子,Angel害怕了,在我的手底下拼命挣扎,“放开我,不要绑我,不要绑我……”

  “不绑你?让你继续咬人踢人放火烧人吗?”我厉声喝斥,“你这样的坏孩子,就是要把你绑起来丢到老鼠窝里,让老鼠来咬你,你知不知道?老鼠专门咬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不要不要……”Angel在我怀里尖声哭起来,小小的身子软软地缩成一团,不再乱踢乱蹦了,“我不咬人了,不踢人了,我不敢了,不要放老鼠来咬我……”

  惧意和怯意明显地抖动在她的哭声里,她怕了,她终于知道害怕了,我松开手,她立即跌坐到地上“呜呜”地哭,老涂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吃惊地张大了嘴,“骆琳……”

  “没事了。”我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是干净的吗?”

  “嗯,是Angel的洗脸巾。”老涂担心地看着坐在地板上呜呜抽泣的小女孩儿,“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小孩子哭哭笑笑不是很平常的事么?”我不以为然,看到老涂惊异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她哭过,这孩子平常很倔的。”老涂解释。

  岂止是倔,这孩子简直就是野蛮粗鲁。我摇摇头,“哭对她来说没准儿是件好事。”转过身蹲到Angel面前,我轻轻托起她的脸,那孩子看到我手中的毛巾瑟缩了一下,眼神慌乱而戒备地盯着我,“阿姨……”

  “不是堵你的嘴巴,阿姨帮你把脸擦干净。”我擦掉她脸上的眼泪,那孩子抬起头来看着我,嘴唇瘪了瘪,又想哭。

  “起来,坐到床边去。”我牵起孩子的手,那只细细的小手在我的手里轻轻抽动了一下,我捏紧了那只小手,Angel不再挣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了,孩子安静下来,我回过头,对站在门边发呆的老涂说,“你先回去吧,你家里还有客人呢。”

  “可是……”老涂看了Angel一眼,欲言又止。

  “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知道老涂担心什么,“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老公怕是要报警寻人了。”

  “看你说的。”老涂被我逗笑了,“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我微笑着推她出门,把她担心的唠叨关在门外。锁上门,我靠在门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心情并不若表现给老涂看的那般轻松,尽管那孩子暂时安静下来,可是她看着我那对眼睛里充满了敌意和反叛,还有五天,不知道怎样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

  我走到浴室,搓洗了Angel的洗脸巾,拿了一把梳子,走到她的房间。那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她小小的身子挤在一床堆得乱七八糟的毛毛玩具中,瑟缩地抱着小小的膝头,头发零乱地披散在脸上,不复刚才的蛮横粗野,失去了那层粗鲁作掩护,那孩子瘦小的身子反而显得孤独无助。

  到底是个孩子。我的心蓦地一软,伸手抚摸她的肩膀,“Angel.”

  那孩子抬起头看我,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倔强而倨傲的,我叹了口气,解开她的发辫,帮她梳头。

  孩子沉默着,我也沉默。帮她梳好头,我牵她到浴室洗漱,然后从她的衣柜里翻出睡衣,帮她换上,这才发现,这孩子瘦得厉害,全身上下就像是皮包骨头。脑子里突然想到老涂说过的,孩子的妈妈跟人私奔了……这是个没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我心里的同情油然而生,对这小女孩的反感也减轻了不少。

  “好了,现在你好好睡一觉。”我拉过被子,盖到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的Angel身上,“如果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我们明天再说。”

  说完,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手却突然被她抓住了,回过头,Angel坐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怎么了?”

  那孩子撇了撇嘴,不说话。我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睛,耐住性子问,“还有事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手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就睡觉吧,我先出去了。”

  “阿姨……”Angel细声细气地轻轻叫了我一声,“你别走……”

  我的心怦然一动,没有了刚才的蛮横,眼前的小女孩儿的这声呼唤显得那么温柔,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柔软了,我蹲下身,微笑着看着Angel,轻声问,“为什么?”

  “我怕……”恐惧和求助明显地写在她的脸上,孩子的眼中有泪光,她嗫嗫嚅嚅地说,“老鼠会来咬我……”

  我长叹一声,抱紧了眼前这个孩子,不禁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开始内疚了,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孩子,我不该这么吓唬她的。

  “阿姨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在你旁边,你放心睡觉吧。”我拍拍她的背,把她放回床上。

  Angel惊惶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许是方才那番激烈的挣扎耗尽了那孩子的体力,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就耷拉下来了,但是却仍然不肯松开紧抓着我的小手,在坠入沉睡之际那孩子恍恍惚惚地轻声咕哝了一句,“阿姨,对不起……”

  我微微一怔,笑了。这孩子,其实并非真的那么不可救药吧?也许在那些蛮横粗鲁的外衣下面,裹着一颗小小的,脆弱敏感的心。我望着她熟睡的小脸,睡梦中的小女孩蹙着眉头,显得忧郁温柔。这孩子,只要对她尽点心,应该是可以变得乖巧起来的。

  可是,对她尽心,却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那是她父亲的责任。我揉了揉额头,从白天的伴娘到晚上的保姆,今天一天经历的事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觉得很累,可是却偏偏一点睡意都无。抬起眼,我打量着Angel的卧室,精致的儿童家俱,可爱的床褥被套,漂亮的新款童装,散落一地的洋娃娃和毛茸茸的公仔。我微嘲地一笑,这个父亲,也不能说没对孩子尽过心哪。

  ②我本来以为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一定会与Angel水火不容,哪知道我却和她相处得奇异的融洽,她没有再摆出一副撒野撒赖的样子对我张牙舞爪,大概也知道自己那天闯了祸,所以特别的柔顺乖巧。到了吃饭的时间她就乖乖地吃,到了做作业的时间她就乖乖地做,其它的时间陪她散散步,看看电视,讲讲故事,我发现这孩子不太喜欢听童话故事,反倒是我从网上看来的科幻故事和奇幻故事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当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仍是要我陪她,大概是怕我一走老鼠就会去找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几天这么乖的真正原因,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让我觉得这几天的日子没有预想的那么难过。老涂第二天就打了个电话,当我告之Angel的情况她啧啧称奇,“骆琳,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么调皮的孩子你也有办法收服。”

  从Angel家楼下的竹林穿下去,就到了湖边。这座“Y”形的湖泊算是这个高台小区最动人的一处景致了,从高处看下去,湖水昏黄,并不出色,但到了近处,这湖水倒也显出几分青绿来,并非远观的那般不堪。

  在游船码头,看到两个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大爷,在对面的湖边坐着钓鱼,于是带着Angel沿着湖边的小路向他们走去。看着近在咫尺,但却要绕一个大弯才能到达那里。待走近,见一个大爷只用细线绑了钩,没有鱼竿,桶里倒也有三、四条小鱼苗。另一个阵仗颇大,甩着一根大竿,却是一条也没钓着,末了还被水草缠住,损失一个鱼钩,铩羽而归。

  Angel似乎对那两个老人从事的活动非常感兴趣,一会儿围着两个大爷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一会儿又用手逗着老大爷桶里的几条小鱼苗,玩得兴高采烈。我望着在湖边跑来跑去的Angel,有些怔忡。那孩子听话的时候果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个纯洁无暇的天使。可是,即使是如此,她却没能让我产生留下来的念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看护她的任务也将结束,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瓜葛。

  坐在湖边看夕阳,夕阳便无限美了。它落在一截不长的湖坝上,呈现出咸蛋黄一般纯厚的金黄色,美丽但不咄咄逼人,光线异常柔和。想来平常欣赏它的人也是不多的,如今见我如此喜欢,便份外妖娆地把满身的金光洒落在一侧的湖岸上,把其中一段湖岸连同树林也染成了金黄色,招摇得很。夕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感觉眼前的一切,甚至是Angel的笑声,都被它染成了金色。

  我的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是母亲。

  “琳琳?”母亲的声音急冲冲的。

  “是的。妈妈,什么事?”我心不在焉地问。

  “你姑父给你找了份工作,你快点收拾东西跟他去市区。”母亲说。

  “工作?”我皱了皱眉,“做什么?”

  姑父几曾这么热心了?我冷笑,还是想利用这个作借口,把我这个眼中钉从他的眼前拔走?

  “在市区一家美食城做收银员。”母亲似乎很高兴,“你快点回去收拾东西。”

  “现在不行,妈妈,我明天晚上才能回去。”我看了Angel一眼,她正抬起一对漂亮的眼睛偷偷看我,我对她微微一笑。

  “为什么?”母亲怔了怔,立即命令道,“不行,你一定要今天上去,明天人家就不要人了。”

  我顿了顿,突然很反感母亲说话的语气,“不要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

  “琳琳,现在工作不好找。”母亲似乎也听出我语气里的不快,蓦地转了口气,“你要抓住机会。”

  机会?几曾一个美食城的收银员也算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了?我冷笑,“姑父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它的?工资?食宿?福利?”

  “问那些做什么?”母亲的语气有些愕然,“你姑父还会害你吗?”

  他会不会害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想我再呆在本城,巴不得把我送得越远越好,我岂能让他如此轻松就称心如意。

  “妈,你问清楚再给我来电话。”我毅然地挂机,突然觉得心里那口怨气正在快速飚升。问那些做什么?母亲竟也如此天真,那些不是衡量取舍一份工作最基本的条件么?

  闭上眼睛,努力抚平自己的情绪,突然觉得有双小手在轻轻拉我的衣摆,然后,我听到Angel细声细气地叫我,“骆阿姨……”

  睁开眼,Angel怯怯地望着我,那怯怯的模样,轻易就可以唤醒女性所有温柔的本能,即使是一直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我。我不由自主地对她展开一个微笑,“什么事?”

  “你要走了吗?”Angel抓住我的手,表情有些惶恐。

  “阿姨答应过要陪你等到你爸爸回来。”我拍拍她的肩膀,“你不用担心。”

  “那我爸爸回来了,你就要走了吗?”我的手被Angel的小手攥紧,那孩子的语气有些发慌。

  “阿姨还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我微笑着抚摸她柔顺的头发,“Angel是不是怕老鼠会来咬你?你不用怕,只要你不再咬人踢人,做个乖孩子,老鼠就不会来咬你。”

  Angel点了点头,睫毛闪了闪,又摇了摇头,眼中似乎有泪,却又努力地忍住,“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爸爸回来了你也别走,我好喜欢你呀……”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像一根线从我的心上抽过去,我望着那孩子倔强的拼命想忍住眼泪的大眼睛,怔住了。在这一刻,这孩子的身上似乎又体现出了我最初所看到的那种倔强的本质,我本以为这孩子会讨厌我的,毕竟我一见面就打了她,可是我断然没有想到会从她嘴里吐出“我好喜欢你呀”这样的话来。

  缝得密密实实的心被她把线抽走了,心软软的,突然没有了坚持的力气。我无力地看着Angel,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说服她或是自己,几曾是我收服了这孩子?反过来,这孩子又何尝不是收服了我?骆琳,你是一个那么不喜欢孩子的人,怎么竟无法拒绝那孩子的一句“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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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35:56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八章

  ①电话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Angel抓住我的小手又猛地攥紧,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接起了电话。
  “琳琳……”母亲的声音有些无力。

  “说吧,我在听。”我几乎能预见到母亲的表情。

  “每月五百,不包食宿。”母亲这次的话格外简洁。

  “哦?”我不置可否,母亲的简洁下面,必定不会如此简单的。

  “我跟你父亲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还是应该去。”果然,顿了一会儿,母亲终于说出她的本意。

  “为什么?”我淡淡地笑,毫不动气,“妈妈,您没算过账吗?五百元如果不包食宿,我能在市区撑多久?”

  “这只是暂时的,你姑父答应了会帮你想办法的。”母亲试图劝服我。

  “是吗?”我微嘲地笑,他只要能把我支开,果然舍得淘神费力。

  Angel那双小小柔软的手在我的掌中不安地动了动,我垂下头,迎上她盈盈如水的大眼睛,楚楚的神情,定定的望着我,我的心一颤,竟有人生得如此美丽的眼睛。

  “阿姨……”Angel轻轻拉着我的衣袖,怯怯的。

  心骤然一软,竟听不清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我恍惚地望着这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催促的唤我,“琳琳……”

  “代我谢谢姑父的好意,妈妈。”竟容不得母亲再次出声,我匆匆地挂断电话,略一迟疑,我将拇指压到关机键上,紧紧地按下去。

  “回家吧。”我牵着Angel的手站起来。

  “阿姨……”Angel忐忑地看着我,有些紧张。

  “你不是说要听《天方夜谭》的故事?”我对她展开一抹微笑。

  Angel怔了怔,在明白我的意思后,咧开嘴惊喜地笑了。就像一朵芙蓉在她的脸上绽开,我顿时失了神去,那样的娇俏,哪里像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

  “为什么你讲的这个故事跟我爸爸讲的不一样?”听完了我讲的《一千零一夜之死神》,Angel歪着头看我,神情如她的名字一般可爱。

  “哦?你爸爸怎么讲的?”我笑着问她,感叹造物的神奇,对她双亲的容貌也越发好奇起来。

  “他不会讲故事,只会照着书念。”Angel眨了眨眼睛,突然站起来,一溜烟儿地向书房跑去,“我去拿那本书给你看。”

  我没有阻止她。却明白我所讲的故事自然是与她父亲照书所念的不同的,我这个故事是从网上看来的改编神话,跟正规出版的《一千零一夜》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一会儿,我听到从书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玻璃摔碎的声音和Angel的哭声,我急忙冲进书房。在Angel家呆了几天,这还是我初次踏入她家的书房,我无暇去看这房间的陈设,因为Angel正坐在地板上哭泣,她身旁有一张躺倒在地上的椅子,一个砸碎的相架和几本厚厚的书。

  “Angel?”我扶起她,“摔痛了没有?我不知道你要拿的书放那么高,为什么不叫阿姨帮你拿呢?”

  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只看着地上的相框,“碎了……”

  “碎了就碎了。”我毫不在意,只顾着检查她的全身,“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哪里痛?”

  “碎了……”Angel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唇,眼泪又潸然滑落,“爸爸会骂我……”

  “一个相架罢了。”我安慰她的惊惶失措,“爸爸不会为这样的小事怪你。”

  “会……”小小的人儿在我的怀里瑟缩了一下,“我把妈妈的相架打碎了……”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惊惶,想来她的父亲是爱惨了她的母亲,所以才如此珍视妻子留下的东西,但大人的情绪不能影响到孩子的正常成长,不管他怎么爱自己的妻子,令Angel如此惧怕,这个父亲就做得有些失职。我一边捡起那个相架,一边对Angel道,“别担心,等会儿阿姨出去帮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光停在那个破碎的相架上,竟再也移不开视线。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女子明眸皓齿,眉目依稀跟Angel有几分相似,但Angel是小女孩儿,无论模样怎么出众,也抵不上照片中的少女芙蓉初绽的粉嫩,清亮的眸中自有宝光流转。雪白不足以形容她的娇细,晶莹也不仅仅是晶莹。

  那样好模样,那样好气质。

  然吸引我的却不是她,绝不是,不管她长得有多么美丽,可与她身旁紧紧簇拥着她的男子相比……是我看错了吗?老天……我闭上眼睛。相片上那个笑意盈盈,一脸幸福,年轻而单纯的男人,竟是……竟是安然!

  我的手微颤着,竟拿不稳那个轻巧的相架,指着照片中的男子,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呼吸也费力起来,“Angel,这个人是……?”

  “是我爸爸。”

  相架从我的手中滑到地上,我的脑中一片空白。骆琳,骆琳,你竟然迟钝如斯?一个个人影在我面前轮番出现,安然、老涂、小庄、Angel,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莫怪得电视台会注意到我们公司的这个小案子,我竟一直忘了小庄与老涂的关系,我竟忘了小庄也是在电视台工作,我竟忘了安然的女儿名叫“琪琪”,我竟忘了……Angel,天使,Angel,也叫做“安琪”。

  我在Angel的呼唤声中惊惶回神,Angel一脸担忧的表情望着我,这个楚楚可人的小女孩儿……竟然是安然的女儿。我抚上她粉嫩的脸颊,苦笑。原来,现实是我逃不开的,命运也亦然。我万万不曾想到,我竟然躲到自己避之不及的人的家里来了。

  ②哄睡了Angel,我心神恍惚地出门帮她买相架,几乎跑遍了全城的精品店,可是皆寻不到这种古旧的款式,几乎所有的店主都摇着头劝我:“好几年前的款式了,早就不卖了,为你挑选另一款可好?”

  不好,不好,为什么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喜恶强加予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般喜新厌旧?好几年前的款式又若何?就不由得人钟情不成?

  明知是强词夺理,心里仍是无端端地为店主的好意气苦。我微愠地转身离开,寻了一家又一家,终于有家店的店主告诉我:“‘意趣斋’可能还会有这样的相架,不过路极远,坐车要四十分钟。”

  心中一喜,问清了地址,好不容易寻到这家小店,店中果然有货,店主帮我把相片从碎相架里取出来,装到新相架上,一边赞道:“好一对金童玉女。”

  我虚弱地一笑。是呵,好一对金童玉女。我以为我已忘记,我已平静,我已波澜不惊,哪知不是,那扼止的情感,仅仅是一张照片,就可以令我自认为坚固的堡垒瘫塌。

  拿着包好的相架,茫然地在大街上穿行,在得悉了不久之前那个令我六神无主的消息之后,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逃避,我怎么能放任自己与安然再有交集?

  天已然黑尽。神不守舍地穿过大街,一辆的士险些把我撞倒。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大骂:“小姐,走路不长眼睛啊?不要命了?”

  “对不起……”我连声道歉,赶紧行上人行道。这才惊觉,自己走的竟不是回Angel家的方向,我该如何?回去,还是不回?安然明晚就会回来了,若回去,我势必不可避免与他碰头,若是不回,我可以叫老涂把相架给Angel送去,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可是……Angel怯怯的眼神浮上我的眼睛。我的心一颤,Angel,我不想食言,可是……

  站在街头,我心乱如麻,左右为难。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街边有个网吧,我怔了怔,踏了进去。

  隐身上线,QQ上有许多彩色的头像不停地闪动,却没有找到我最想看到的那一个。我点了一根烟,望着浏览器发呆,直到那支烟燃尽,螺也没有出现。掐灭烟头,把QQ一直翻到最后,螺灰色的头像映到我的眼中,我犹豫了一下,点出了他的QQ.我记得他有捆绑自己的手机到QQ上,果然。

  几乎是从最初上网的时候就认识螺了,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谁?是什么地方的人?是做什么的?我们保持着一种很好的默契,从不过问对方网下的生活,但这样并不防碍我们相互的了解与信任,螺是我在网上最知心的朋友。

  ——现在有空上线么?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给他发了一条手机短信。不到两分钟,便有了回复,他用手机回过来的。

  ——卡门?怎么了?

  ——我想跟你聊聊,你如果没时间就算了。

  ——傻了。等我十分钟,我现在在街上。

  我能感觉到他微嗔的语气,心底有些感动,为着有如此在乎自己的朋友。每次跟螺聊过之后,心情都会好很多,这次螺是不是也能跟以前一样帮我解决我的烦恼呢?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我望着QQ发呆,直到被“吱吱”的声音打断沉思,一抬眼,螺已经上线了。

  ——遇到什么事了?似乎有些郁闷?

  ——男人,别这么敏锐。

  ——笑……我以为你需要一个听众。

  ——自以为是的家伙……好吧,我的确需要。

  ——我洗好耳朵了。^_^他打出一个微笑的脸,我涩涩地一笑。习惯性地又点了一支烟,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对他讲起。他也不催我,只静静地等。半晌,我掐灭烟头,开始打字。

  ——我遇到一个男人。

  ——嗯。

  ——我承认被他吸引着,可是我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每次跟他接触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想要逃离。

  ——为什么想逃?

  ——因为……他有妻女。

  ——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他的妻子离开他了,走掉了,你明不明白?我……哦,螺,我怎么办?

  ——你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哪有?

  ——有,只是你不自知。

  ——那你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你先问自己的心,爱他么?

  爱?多么可笑的字眼,我几曾还能相信爱情?自从明杰离开,我再不可能爱得起来。人一旦经历过伤痛,就会变得越发谨慎。这些年来,我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不轻易触碰爱情,因为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伤害。

  安然或许令我心动,但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没有强烈到可以为之不顾一切,我不该轻易就乱了分寸。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螺的用意,我微笑着,拿出烟盒,如释重负。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从来没有,你真是个非常吝啬的女人。

  我大笑,引来众人侧目,仍是止不住笑出眼泪。

  ——对不起,我现在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岂止,我还是你忠实的读者。《珠子》什么时候有更新?你实在不是个勤快的作者。

  ——写故事是兴趣,我不想把它变得复杂了。

  ——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会给小说取了这个名字?意喻字字珠玑?

  ——笑……我可像是这般自大的人?你觉不觉得,你人生中经历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像是一颗颗珠子,只有把它们串起来,才会成为一条项链,差了其中一颗,这条项链也将不完整,这就像人生。

  ——由众多的人和事组成,丧失了其中的一些片断,人生也将不完整?

  ——不错。

  ——笑……一个很有趣的比喻。

  ——所以,人生是不能逃避的。谢谢你,螺。

  ——^_^,要走了么?

  ——是的,我要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一样。

  ③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收拾我的东西,Angel跟在我身后,撇着小嘴,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硬起心肠,忽略她难过的表情。

  收拾完东西,我转过头看Angel怯怯的表情,微笑着从茶几上拿过一个盒子,对她招招手:“阿姨昨天已经出去帮你买了一个新相架,Angel,过来看看,是不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Angel慢吞吞地走过来,我打开盒子,把相架交到她手里:“哪,拿进书房去放在原处,我保证你爸爸一定看不出来。”

  Angel低头望着那个相架,沉默着不说话,我轻声唤她:“Angel?怎么还是不高兴?”

  “阿姨……”Angel抬起粉嫩的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你不喜欢Angel吗?”

  “怎么会呢?”我怔了怔,然后微笑,“Angel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走?”Angel扑到我的怀里,声音开始哽咽,“是不是因为Angel以前不听话?所以阿姨才不喜欢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咬人打人,再也不会拿打火机烧人,再也不会不听话,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

  “Angel……”我无力地呻吟,“你别这样……”

  “阿姨你答应我好不好?”Angel抬起那双盈盈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哀求。

  如果你不是安然的女儿该有多好?那一刻我几乎心软,尽管我已经作好了面对安然的准备,尽管我知道,我将不再惶恐,也不再茫然。可是,那不等于我可以和他整日相处而泰然自若。

  “Angel,这得你爸爸同意才成的呀。”我有些惭愧,我竟然把成人之间虚以委蛇的那一套用来对付一个孩子。

  “我爸爸绝对不会反对的。”Angel开心地笑了,“不信阿姨等我爸爸回来了之后可以马上问他……”

  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孩子失望的表情,只好什么都不说,敷衍地微笑。Angel却高兴起来,把刚才的担忧抛诸脑后,一会儿还嚷嚷着要我陪她去动物园。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反正是最后一天了,我索性也将那些恼人的事抛开,陪着那孩子在动物园里尽情地疯了一整天,当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打开房门,我一怔,屋内竟亮着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Angel便向着客厅飞奔过去:“爸爸……”

  安然竟回来了,他抱起Angel,有些恼怒地责问:“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让爸爸担心死了……”

  “跟骆阿姨去动物园了。”Angel兴奋地勾着父亲的脖子,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爸爸我好想你啊。”

  “骆阿姨?”安然疑惑地问,小庄刚好从洗漱间里走出来,接过话头,“是我朋友啊,我跟你说过的。”

  然后她向我走过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骆琳,站在门口干嘛?还不快进来?”

  “骆琳?”安然这才转过头看我,见到他的一脸震惊,我平静地微笑。

  “你们认识?”小庄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乍一见到我的震惊渐渐地消失,安然失了魂魄的站着,竟忘了说话。

  “你忘了?我们公司那件案子,是安先生跟进的。”我微笑着为他解围,捕捉到小庄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呵,恋爱中的女子,好生敏感。

  “原来,你就是小庄所说的,涂小姐的朋友。”安然仿佛回过神来。

  “意外?”我微笑。

  “有些。”他恢复了常态,脸上有了笑意。Angel搂着她父亲的脖子打了个呵欠,“爸爸,你请骆阿姨当我的家教老师好不好?我好喜欢骆阿姨呀……”

  “哦?”安然微笑着看她,“是吗?”

  小庄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想把Angel抱下来,“这事儿以后再说吧,Angel你累了,阿姨带你去洗澡睡觉。”

  Angel挣开她的双手,嚷着,“我不要你帮我洗澡,我要骆阿姨帮我洗。”

  小庄缩回手,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走上去,把Angel从安然手里抱过来:“我来吧,你们刚回来一定很累,先休息一会儿。”

  我没有忽略小庄难堪的表情和眼里的不快,以她的条件,身边当然乏追求者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几时受过这等闲气?做一个不太容易与人相处的孩子的继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是为了她喜欢的男子,这种事也不免令她觉得委屈。如果男友细心,知道抚慰女友的情绪,想来还不至影响到两人的感情,若是遇上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女人可免不了怨气冲天了,再说了小庄的脾气可一直都算不上好。

  不知道安然是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我怔忡出神。

  “阿姨,你把泡沫抹到我鼻子上啦……”Angel细声细气抗议,我回过神来,赶紧擦掉她鼻子上的泡沫,“对不起……”

  安然是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小庄绝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女人。经过Angel这一闹,小庄免不了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是这样,这往后的日子,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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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37:47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九章

  ①哄睡了Angel,我踏入客厅,安然和小庄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男人见我出来,站了起来,女人却是阴沉着脸,神情莫测地看着我。
  “Angel睡着了?”安然走到我面前。

  “嗯,她今天玩得太累,很容易睡着的。”我笑了笑,看到小庄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Angel好像很喜欢你嘛?骆琳,这可真难得。”

  “和孩子相处要花点心思的。”我淡淡地一笑,算是好心提醒小庄,至于她能不能领悟,却不在我的理会范围之内了。

  “恐怕要花心思的不仅仅是与孩子相处吧?”小庄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道。

  “这几天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照顾Angel.”安然的眼里浮出温暖的微笑,我在他眼睛里看出抱歉,不禁微微一笑。其实他完全不必为小庄的无礼感到难堪的,我完全能够理解小庄不悦的感受,根本没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

  “你要付钱的。”小庄插进话来,眼里的不悦加深了,像是要证明什么,她从包里掏出钱夹,拿出几张大钞,“我一开始就跟骆琳说好了,人家才肯来的。”

  “小庄?”安然有些尴尬,但已经阻止不及小庄把钞票塞到我的手上,还未等我出声,小庄立即又开了口,“谢谢你照顾了Angel这几天,骆琳,这是你应得的,不要客气。”

  我望着小庄的眼睛,她眼里充满了一个女人捍卫自己的爱情的警惕,以及——以为挫伤了对手的得意。

  好生可爱的女人,我几乎大笑起来,为了忍住笑意,让小庄误解了。

  “真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她按住我的手,越发得意,嘴里却假言劝慰着,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安然,他的脸色因为难堪,一阵青一阵白,让我越发忍不住,打从心里愉快的笑了起来,“呵,怎会,谢谢你啊小庄。”

  我接过她手里的钞票,还特意当着她的面数了数,啧啧地道:“到底是在电视台做主持的,跟我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出手好大方。”

  小庄沉了脸,没有看到意料中受辱后的暴跳和受伤后的无助,我粗俗的反应超乎了她的想象。我怎可一点儿在意的神情也没?怎可一丝丝也没有?我微笑着看她微微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呵,好有趣,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居然可以让人这么不安,而且,是让这么漂亮的女人感到不安。坏心肠地笑着,我从来就不是个仁慈的女人,既然挑起我玩游戏的兴趣,就要玩得起,只是让你受一受被反噬的痛苦,也太无趣了些。

  “我把Angel完整交还给你了。”我转过头,对安然微笑,男人深沉地看我,他当然看得穿我的小把戏,不过又若何?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把钞票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我拎起放在客厅的行李袋,“任务完成,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安然接过我的行李。

  “安,我累了,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小庄慌了手脚,想必也明白刚才不理智的举动已经惹怒了安然。

  “先送小庄回去吧,我自己打车。”我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行李袋。

  “一起。我先送小庄回去,再送你。”安然避开我的手,不再多言,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小庄急忙跟出去,“我其实没那么累,我跟你一起送骆琳回家。”

  “别闹了。”安然不理她的急切,“在成都忙了这几天怎么会不累,先送你回去。”

  我跟着他们后面,对把他俩的争执视若无睹,就像看电影一般,将自己置身事外。我自然明白小庄的那点小心眼,想是为了断绝安然与我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是,我真是不明白,我怎么会成为她的威胁?小庄,实在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聪慧。

  小庄显然没有拗过安然,愤愤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了上去,我坐到了后座上,安然专注地开车,不发一言,小庄今晚频频受挫,也不再出声,只将头斜看向窗外。我这个看戏的,自然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车内沉默得有些令人觉得紧张。

  到了小庄家楼下,安然停下车,小庄没有立即起身,我从后镜中看到愤怒的挫败充盈着小庄的眼睛,我知道,从今天起,她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敌人。尽管,这敌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理解她心里翻腾着的忌妒和被冷落的痛楚。

  我突然觉得不怎么好玩了,不过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想保全她不确定的感情,再怎么的可恨,也令人同情。看着她下车,重重地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转过头,我看向安然,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启动了汽车,我的眼神有些冷:“你一向如此么?”

  “什么?”车子向前驶去,安然从车后镜中看了我一眼。

  “一向如此么?”我对安然露出微笑。恍惚的,冷冷的微笑,“让你身边的人生活在恐慌里,无法给她们以安全感。”

  ②我在浴室里就听到电话震耳欲聋地响了,裹了浴巾出来,抓起电话,田妮在电话里不满地嚷,“死女人,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在洗澡。”我拢了拢垂到眼前的湿发,坐到沙发上,“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啊?”她顿了顿,突然很伤感,“骆琳,好像我真的是有事才给你来电话的。”

  我笑了笑,不作声。曲起手指,无意识地玩弄自己的指甲,等她的下文。

  “我下个月初就结婚了。”田妮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我的电话差点惊得掉到地上去,那个男人,竟然肯娶她?短短数月,田妮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逼得顽石点头?

  “他怎么肯?”因为不可置信,我竟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怎么肯……”电话那头的田妮笑了,可是语声却是凄楚的,“是不是连你也认为,此生我再不可能离得开他?”

  我无语,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像田妮这样为爱痴狂的女子,很难想像她离了爱情会怎么生存。

  “不是他。”田妮顿了顿,似乎也没想要我的答案,“我是说新郎。”

  “呃?”我更惊讶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新郎是谁?”

  “你不认识的。”田妮的语气有些微妙的上扬,“结婚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你会来参加婚礼的吧?”

  “当然。”我听出她情绪的变化,微笑起来,看来新郎应该是合她的心意的,“田妮,你爱他吗?”

  “爱?”田妮笑了,“哦当然,我喜欢他。”

  喜欢?我咬了咬唇,田妮可能真的是心力交瘁了,若是我,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如若不然,杨会是我最好的选择。

  “你呢?骆琳?”田妮突然道,她的话触动了我心间一些柔软的部分,“我曾经以为你一定会比我先结婚的,没想到现在我反而走在你前面,你就一直没有遇上合意的人吗?”

  合意的人?明杰?还是……安然?

  我怔了怔,想起今晚讥讽安然时他痉挛的脸,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的表情,从齿缝里挤出的一个个字:“你指什么?”

  “你会不明白?”我当时的表情微嘲,颇不以为然。

  “别对我妄下定论。”他的脸色蓦地苍白,眼光飘忽起来,“骆琳,你对我公平一点。”

  “我对你的评价根本无关紧要。”我淡淡地说,唇角勾起一抹弧,似笑非笑地,“严格地说来,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铁青着脸,却不发一言,眼睛几乎喷出火,死死地注视着前方,将车开得飞快。我看着他惊险万分地躲过川流不息的车辆,骇得差点叫出声,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要带着我冲向未知的黑暗,冲向毁灭。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更远了。也许我误会他了?不过又如何呢?他和我都不是单纯的人,无论从背景到个性,到底,是我们之间的鸿沟太宽了,难以逾越。

  我的头开始旋转了,几乎透不过气,我用力甩甩头,想把晕眩的感觉甩掉。可是没用,连胸口也恶心起来,我滑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开始呕吐。

  风刮得我的皮肤有些刺痛,眼泪和鼻涕齐来,状态汹涌。该死!还是极小的时候有晕车的经历,拜他所赐,今天又受了一回罪。

  车骤然停到路边,安然抽出纸巾递给我,我没有回头,一把抓过,胡乱地往脸上擦。

  “对不起。”他在我身后道歉。

  好半天我才有力气缩回座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前方,我只看到他少少的一部分侧脸,在车窗外透进的微弱而幽暗的路灯光线的照射下,他的脸色阴沉。

  “希望你别把这样阴冷的情绪带回家里,影响到Angel.”我平静地提醒他,脸上维持着冷淡的表情,“你知道么?她很爱你,但是也很怕你。”

  “Angel?”安然抬起头望了我一眼。

  “那孩子非常寂寞。”我毫不客气地斥责他,“不管你多忙,都应该多抽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安然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轻轻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立即又转过头去。他重新启动了汽车,车缓缓地向前开去,静了半晌,他终于出声,“我很少看到琪琪和人相处得这么好,你知道吗?她并不是个很容易跟人相处的孩子。”

  “原来你知道啊?”我笑了,“初次见面,差点被她震住。”

  “哦?”安然感兴趣地追问,我们都刻意回避着刚才那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只围绕着Angel谈着不会让双方受伤的话题,末了,安然突然很认真地问我,“骆琳,我可不可以请你做琪琪的家教老师?”

  我怔了怔,突然沉默了。安然误会了我的沉默,有些紧张又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没有其它的意思,骆琳,我只是想,Angel很难得会不排斥一个人,你们相处得这么好,她一定会听你的话,再说这也是Angel的愿望……”

  “我到了。”我突然开口,提醒继续向前开车的安然。

  “哦,对不起。”安然转了个弯,将车开进小区,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留意。”

  车停在晨晨家楼下,我微微一笑,打开车门下车。安然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怎样的患得患失才会令他这样的男子如此心神不属?心底竟有些得意的虚荣,骆琳,你原来也不过是个如此庸俗的女子。低下头,我望着他忐忑的神情,叹了口气,“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他沉甸甸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③田妮来机场接我。

  乍一见她,我着实吃了一惊。

  五年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岁。二十八九的年纪,看上去竟像是年逾不惑的妇人。纵使身上昂贵合宜的套装与脸上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她满脸憔悴的疲态。

  面对我的瞠目结舌,田妮苦笑,“怎么?我变得这么厉害么?”

  我无言以对。

  当年田妮,可是梅香镇里锋头最劲的美女,追求她的男子犹如过江之鲫,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那个小小的镇子里的三姑六婆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新闻。

  去深圳之前,我与田妮并不熟悉。我所知的关于她的一切,基本上都是从那些传闻里总结出来的: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泼辣;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傲慢;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轻浮。在那些暧昧的流言蜚语中,田妮的名声并不好。

  对田妮有了具体的印象,是在深圳。我通过小学同学穆南平的关系,经常与几个同是梅香镇出来的老乡聚会,这才算正式认识了田妮。通过接触,把以前所听到的流言删删减减,再把我所看到的事实增增添添,直到田妮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才算把这个女人形象化起来。

  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生日聚会,这个女人周旋在十几个宾客之间,笑靥如花,妙语如珠,令人如沐春风。酒过三巡,一个平时就对田妮有点儿意思的男同事,仗着酒胆,单膝跪地,对她大书爱慕之情,露骨地说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田妮巧妙地应答着,十分得体。我那时即使涉世不深,也看得出那男人分明是在借酒装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男人的胆子越发大了,竟发展成动手动脚。田妮笑盈盈地,毫不动怒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犹以为得计的得意笑脸,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举动——她举起手里的红酒杯,将那原本甜美的暗红色酒汁,缓缓地倒在男人喷满发胶的头顶上。

  我当时几乎暴笑出声,这个女人的泼辣一览无遗,男人狼狈地跳起,拂去头顶的酒珠,怒不可遏。田妮娇笑着,好生过意不去地道歉:“哎呀,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要不您先回去换套衫可好?”

  谁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可是她的表情偏偏无辜得很,本来稍微识趣儿的人看到这么个台阶,即使心里忿忿,也知道借机下的,毕竟大家都是同事,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真要有人说起来还可以推说是因为酒喝多了。哪知那男人不知道是因为脸上挂不住,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竟非要田妮给他一个答复,闹闹嚷嚷的,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竟爬到窗台上威胁田妮:“你今儿个要是不同意做我的女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这般无赖的行为让我们大跌眼镜,也把田妮真的惹怒了,她大步走到窗前,“呼”地一声将窗户猛然拉开,对着那男人冷笑道:“这儿这么多人都给你我做个见证,你今儿个若真是从这里跳下去,摔死了,我嫁给你的牌位,若摔不死,只摔成个瘫子跛子的,我侍侯你一辈子。我田妮说话算话,绝不食言,现在你可以跳了。”

  她当时的表情,像极了战斗中的雅典娜,冷漠、高贵而傲慢。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中,男人脸色铁青地从窗台上爬下来,重重地摔上门走了。

  据说那男人第二天便给老板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与田妮一同共事的公司,我后来不无后怕地对她道:“你也真敢说,万一他真的跳下去了,看你怎么办?那里可是七楼啊。”

  她满不在乎地笑:“傻瓜,你不知道他是哪种人才担心。我跟他同事已久,什么人是什么性格,还不清楚?我是料准了他不敢往下跳,才敢那样说的啊。”

  她笑的时候,满眼的慧黠。

  那个如女神般的田妮,那个灵慧的田妮,跟眼前这个苍老的田妮在我的眼前重叠,我的心像被刺刀狠狠地划过,痛得一阵阵抽搐。

  如果田妮当年没有遭遇那场车祸,没有选择那样一条生活的路,今天的情形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我不敢保证,谁也不是预言家,能对未来发生的不幸提前做出判断。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准新郎?”我急于想见到田妮托付终生的男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拉开。

  “你急什么?”田妮发动车子,笑着瞥我一眼,“婚礼当天不就看到了。”

  “那怎么成?”我白了她一眼,“如果他不能通过质检,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嫁给一个伪劣品?”

  “噗嗤!”田妮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收不住,“骆琳,你的嘴还是那么刁毒。”

  我笑,不说话,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快向后倒退着的摩天大厦,深圳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城市,许多年以前,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棉布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背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帆布包,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挤出万头攒动的车站,黑压压的人群像蝗虫一样扑天盖地,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令她想呕吐。她像一颗投入洪流中的石子,瞬间便被巨大的,不可抗争的力量吞没,于是,这个刚下汽车的女孩儿立即就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属于这个充满挤压感的城市。

  “在看什么?”

  我回过头,淡淡一笑,“深圳好像没变多少。”

  “没变?”田妮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笑道,“那些城建部门听到你这样的话可要跳起来了?”

  “我是说,它带给人的压迫感,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田妮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骆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嗯?”我懒洋洋地哼哼一声,表示在听。

  “你跟林有联系吗?”田妮的表情不太自然。

  “有必要吗?你还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瓜葛?”我诧异地看着田妮,见她的表情,疑惑地道,“那孩子有找你?”

  “嗯……”田妮直视着前方,回避我的视线,“有时候会来找我问问你的消息。”

  “他过得怎么样?”和田妮聊起林,像聊着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我的心竟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还好吧……”见我反应冷淡,田妮也不再多说,“长高了,也长壮了。”

  知道他过得不错,我点点头。

  也就是这么多了,我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更好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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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①晚上在田妮的家里,终于见到了准新郎。
  新郎是个小公司的小老板,家境还是不错的。跟我猜想的一样,并没有多出众的外表,胖而憨厚,面对我连珠炮似的刁钻问题不停地冒冷汗,害得田妮一个劲儿地嚷:“你别吓坏人家?”

  我笑,终于安心,为受够了苦的田妮还可以拥有自己幸福。只是,每天夜里,总会有来历不明的电话,划破黑夜的宁静,我有时候接到,电话那里却一片寂静,追问半晌,对方才“叭”地挂线。

  问田妮,她总是诧异,“竟有这样的事?我却是没有接到。”

  我却不太相信,因为有时见田妮接到电脑,她却总是一脸凄楚的,沉默不语。

  我隐隐约约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却不揭破田妮的谎言。我一直没有问她为何会离开那个男人?为何为突然决定结婚?如果田妮肯告诉我,她自己会说的。

  在这样有些紧张,有些不安的气氛中,田妮的婚期一天天逼近。

  周末,陪田妮逛街购物。逛了几家商场出来,我跟田妮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包。华灯初上,被淡淡的暮色笼罩着的深圳像一朵初绽的芙蓉,散发出温润而华贵的韵味。

  “我就是离不开这座城市。”田妮仰起头,一边走一边道,“骆琳,还记得以前我们逛街最爱逛哪里么?”

  我笑了:“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们逛得最多的地方是东门,因为那里的东西便宜。那时候的田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像这样大包小包地买名牌,逛名店。那时候的田妮和骆琳,都还很年轻。

  “要不我们一会儿去东门逛逛。”田妮来了兴致,“带你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

  “你还能走啊。”我忍着脚痛跟在她身后,苦笑,“逛了整整一天了,你这女人的脚是铁打的吗?”

  “开玩笑!”田妮打开车门,把东西丢进后座,“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女人呢?哪有女人像你这样不爱逛街的?”

  “谁说的?”我坐进车里,把脚从皮鞋里解放出来,“我不是经常逛书店……”

  我突然收声,目光落到车后镜上,看到里面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我的呼吸顿住,全身的血液几乎从身体里抽离。

  怎么可能?我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了的颤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拜托?逛书店是逛街吗……”田妮的唠叨忽地变成诧异的叫喊,“骆琳,你去哪儿?哎……你要去哪儿……”

  要去哪里呢?我冲出停车场,用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飞奔。那个背影,我只是要找那个背影。是他吗?是他吗?那种波涛汹涌,那种排山倒海,那种慌乱无措,哦,明杰,明杰,明杰……

  泪涌了出来,我的视线模糊一片,那个背影在车水马龙的人流中消失,我发疯一般地在街上奔跑、四顾、张望,哦,明杰,明杰,明杰……

  “叭!”地一声脆响。

  我一个趔趄,踉跄倒地,断裂的鞋跟摔在我的腿边,我的喉咙发痛,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爆裂。明杰……慌张地从地上爬上,从脚上传来的刺痛令我再次跌倒,我低下头,这才看到脚踝处已经迅速地红肿。

  明杰……眼看着他再次从我眼中消失的恐惧演变成绝望的无力感迅速漫延,令我窒息,蒙住自己的脸,我发出了尖锐的哭声,眼泪汹涌而出,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投来诧异的眼神,我毫不理会。

  “骆琳……”田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扑到我面前,“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止住哭声,怔怔地坐着,田妮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想拉我起来:“没事吧?咱们先回家去好吗?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我木然地点头。

  ②认识明杰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

  他是晨晨的朋友,因为跟晨晨住在一起的关系,见过他几次。我最初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他的外表并不特别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很特别,深邃、黝黑、深不可测,似乎可以穿透人心。

  所以,当晨晨来为他作媒,我着实有些意外,一直以来,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不想他竟如此注意我。

  心莫名的一动,听着晨晨说他细数我的种种,不知为何头脑一热,竟轻易地应了。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求证晨晨所说的内容。

  与明杰交往的过程其实是平凡的。总是我下班了,去他家里,两个人一起动手烧饭,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最喜欢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让我帮他掏耳朵。这些亲昵的小动作让我享受到久违的像家庭般温情。现在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生活细节,感觉那时候我们就像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也并不是一点风浪都没有的。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恋爱时间里,我们就有过三次冷战。我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我当初跟明杰之间的感情潜伏的危机是多么昭然若揭,而愚蠢的我不但没有发现,处理感情的方式还那么幼稚。

  明杰最大的问题是出门不爱知会人一声,而我偏偏跟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最在意便是这个。头两次冷战都是跟他在一起时,他突然不说一声地离开,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当时才跟他交往没多久,不好意思学晨晨一样,动不动就打电话追查男友的下落。尽管我把这种事看得很严重,觉得这是一个男人不尊重人和不负责任的表现,但是性格的倔强也不允许我主动打电话去追问,可是心里的不满却不会因为不追问而消失,于是聚积起来,到最后一齐爆发。

  这种事发生一次,我便几天不去他那边,也没有一个电话。明杰也怪,从来不在事后给予我一个解释,我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有时会忍不住怒气向晨晨抱怨,翌时晨晨就会给我一个解释说,他头天是去了哪里哪里,上了船了才想起来给你打电话,可是又忘了你的电话号码了。这样的说法更让我怒不可遏,多可笑,有多少恋爱中的男人会连女友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

  但这怎么也算得上一个解释吧?尽管是由晨晨转达的。气归气,气了几天,又会牵挂这个男人,于是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过去他那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似乎前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心里的结却越打越紧,而我深谙自己的个性,这种勉强自己,放下自尊求来的和睦,根本维护不了这段感情多久。

  积怨终于在明杰第三次“失踪”之后爆发了。那是新千年的第一天,我满心愉悦地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明杰在电话里应了。下午下班,我提着从菜市场买来的大包小包的蔬菜赶到他家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铁门紧紧地锁着,家里根本没人。邻居在听见我敲门的声音后打开门来对我说,明杰下午就出去了,说有事给他打电话。

  我赶紧打他的手机,接通后一直没有人接,响了七八声,那边把电话挂断了,我怔了怔,又拨,仍是一样的情形,一连四次皆是如此,第五次电话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这令我勃然大怒,心里冒起一股邪火,不依不挠的犟劲上来了,于是改拨他的CALL机,从下午六点一直拨到晚上九点钟,他一个电话也没有回。

  天黑了,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从广场上传来的礼炮声震得楼房微微地颤动。人人都在外面庆祝新千年,而我却孤伶伶地坐在明杰家门口的楼梯上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我从愤怒,到绝望,到伤心,到感到莫大的耻辱。我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之后又一个又一个地将它们推翻。无论他在做些什么,他真的忙到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么?就算一个普通人要来做客都好,作为礼节,如果主人回来不了,最起码也应该向客人知会一声的罢?你毕竟不是一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孩子啊。我的自尊受伤了,我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不是我的一贯忍让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

  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都不允许我再为他寻找借口。我收起自怜自艾的情绪,强忍住眼泪,从包里翻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本人今晚遗失男友一名,从今日起宣告作废,请捡到者自行处理。”

  将纸条贴到他家的铁门上,如果这段感情并不值得你珍惜,那就结束吧,拖拖拉拉从来不是我骆琳的作风。

  那个寒冷的冬夜,铁门上那张惨白的纸条在风里瑟瑟,我看着那张纸条,想笑,可是眼泪却先涌出。

  ③脸上凝着干涸的泪痕,我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夜色。

  那个让我倍感耻辱,倍受伤害的夜晚,也像这样灯火通明,热闹喧哗。尽管我当时那样毅然决绝,可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期盼的,我期盼着第二天明杰会给我一个解释,只要他肯给我一个解释,我都会原谅他,可是没有,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没有,不但没有解释,连他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杰,是真真正正地失踪了。

  我有时候怀疑,我是真的因为爱明杰,所以才一直忘不了他?还是因为,只因为他带给我的伤害最深,所以我才一直这么记着他?如果把那天的事随便换成一个人,或者是林,或者是杨,我会不会仍是这样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我突然心虚了,自己都不敢给自己答案。

  如果放在今天,我一定会追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绝不会让它成为这几年横在我心间的一根刺,刺得我千疮百孔,满身伤痕,对感情充满绝望。

  “骆琳……”田妮小心翼翼地唤我,刚才我一定把她吓坏了。

  我转过头,对她虚弱地笑。

  是不是一定得像田妮这样,先放弃所有的希望,才不会绝望?

  我突然下定决心,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晨晨的电话:“你告诉我,明杰在哪里?”

  “呃?”晨晨怔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向她问起那个曾在我心脏插上致命的一刀,让我拒绝一切的男人。

  “姐……”晨晨吱唔着,只有她才知道明杰伤我有多深,那些充满哀戚的日子,她陪我拒绝一切,怀疑一切,恐惧一切。

  “他在深圳吗?我在深圳看到他了!”我相信晨晨一定知道明杰的下落,可是我从来不问,最初因为自尊和骄傲不肯问,最后因为麻木和疲惫不想问。可是直到刚才看到那个背影,龟裂的心底有着盐巴抹过伤口的剧烈疼痛。我才知道,以为好了的伤口依然存在。那把刀原来还继续插在我的心口上,碰一碰就流血不止。不拔出那把刀子,我的伤口永远不会好,骆琳,你是那么自私的人,你怎么肯虐待自己这么多年?

  “深圳?他怎么可能会在深圳?”晨晨诧异地惊呼出声,“他……”

  “他在哪里?”晨晨果然知道他的下落,那个酷似明杰的背影,是他吗?

  “姐……”晨晨为难地,又有些担忧地叹气,“你一定要知道吗?你忘了他不行吗?”

  “晨晨,你有责任告诉我。”我残忍地提醒她,我今天的痛苦,有一半是她造成的,“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姐……”晨晨听出了我的坚持,犹豫半晌,才道,“好吧,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你,本来你们分手后我一直担心你向我问他的下落,可是你却一直都没问,日子久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你现在又突然问起,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告诉你对你的打击应该也不像最初那么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呼吸一窒,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姐,明杰他……”她顿了顿,“在坐牢。”

  我倒抽一口气,完全呆住了。

  “姐?姐?你没事吧……”晨晨在电话里焦急地唤我,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明杰在坐牢。”晨晨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在深圳看到的人绝不会是他。”

  “为什么?”我犹未从震惊中缓过气儿来,“为什么事坐牢?”

  晨晨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给我的答案让我想笑,我挂了电话,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速倒退的摩天大厦。车后镜映出我的脸,我逼上前,从眼角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镜片里露出狰狞,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充满了怨恨和痛苦地扭曲着。

  “呵呵……”我控制不住自己地尖笑出声,声音古怪而沙哑,田妮吓了一跳,将车停到路边,“骆琳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表妹跟你说了啥?”

  厌恶的感觉涌上来,我滑下车窗呕吐,可即使这样,仍止不住那疯狂想笑的冲动。我的样子完全把田妮吓倒了,她拍着我的背连声嚷嚷,“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脸上蛇行着温热,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呵不!我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再流一滴眼泪,我缩回座椅上,看到田妮担忧的脸,她的眼中映出我狰狞的面容。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着怎样的悲痛和绝望?哦不!我再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你知道吗?”我笑,又笑,止不住恶心,“那个男人,犯的是强奸罪。”

  什么都可以解释了,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真相是这么的令人作呕,而我竟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差点活不下去!我竟这样堕落!封闭自己!拒绝一切!再也不相信什么!呵骆琳,你简直愚不可及!

  田妮叹息了一声,怜悯地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

  “你一定瞧不起我了,对不对?”我木然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田妮的声音很遥远,“女人输在总是把爱情当信仰,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她低低地一叹,“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摆脱这种信仰……”

  我闭上眼睛,非常疲惫地:“真的能摆脱吗?”

  “如何不能?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绝望了。”田妮的声音很安定,“骆琳,连我都可以摆脱,你那凶猛的生命力,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枯竭?”

  我看了她很久,又流出了眼泪,我一直以为田妮在感情上是软弱的,其实,软弱的人是我,她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是呵,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痛苦或绝望,愤怒或耻辱,都会过去。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不也一样好端端的活过来了吗?

  我知道我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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